如果我在即将坠机的航班上睡着了(第2/7页)

灾难接收器。

我在图书馆找到的唯一有意思一点的东西是关于泰坦尼克号的预言。据说在泰坦尼克号失事前,有许多人以各种形式预言了灾难的发生。最多的是通过做梦(一名富商因为接连几天梦见沉船而放弃了好不容易托关系才买到的首航船票,从而逃过一劫);而一个名叫麦克唐纳的工程师则因为有一种将会发生什么的“非常强烈的感觉”(这是书上的原话),三次拒绝到泰坦尼克号第二工程师的岗位签到,最后公司只好找人接替他(当然,那个接替者被淹死了)。但在所有这些预言中最有名的是一本小说。这本叫《徒劳》的小说出版于1898年——泰坦尼克号失事前的十四年,写的是一艘超级豪华邮轮因为撞上冰山而沉没的故事,从船只规模到航行路线到失事原因,小说里描绘的情况几乎跟后来的泰坦尼克号如出一辙,连船名也几乎一样(小说中的船叫泰坦号),因此这部本来无人问津的小说一时成为人们争相购买的超级预言小说,但奇怪的是,小说的作者摩根·罗伯逊却在这之后不久自杀身亡。是因为他为自己虚构的灾难成真而有负罪感,或者他真的有某种预言能力(就像我一样)?

没人知道。

我合上书页,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一声。

没人知道。虽然说法很多(说法很多意味着没有一个说法站得住脚)。有人认为是时间折射(就像光线折射一样,未来发生的场景被折射到现在),有人说是特异功能,也有人说摩根·罗伯逊是外星人。难道我真的是外星人?

就算我真的是外星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他们没有联系我。

当然,也可能是联系不上。

我睁开眼睛。图书馆里很安静。安静得仿佛能听见窗口洒进的阳光光束里尘埃飘舞的声音。我看着那些尘埃。我能闻到图书馆所特有的气味。我很熟悉那种气味。那是许多许多许多书待在一起的气味。我从小就喜欢图书馆。图书馆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让我觉得有安全感的地方。我喜欢被层层叠叠的书本包围着的感觉,就像藏进了一座坚实的城堡。

我一直喜欢看书。从小到大,我的图书馆借书卡总是填得满满的。面对脑子里时不时发作的灾难接收器,书是我唯一的安慰,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有空就看书。但基本上只看厚墩墩的砖头似的19世纪外国古典小说。狄更斯。雨果。艾略特。托尔斯泰。这些书里散发着某种令人欣慰的平衡感,那里面有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实实在在的世界,那个世界甚至比这个所谓的现实世界更坚固(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那个世界部分地抵消了我在这个世界的不安、恐惧和焦虑。那个世界就像我的避难所。书成了我的必备药。我的包里——从书包到挎包到带滑轮拖杆的空姐行李包——总是放着两本书:一本是看了一半的大部头外国小说,一本是《小王子》。

不知幸还是不幸,十三岁那年我没有死于失血过多。一周后血戛然而止,就像谁随手关掉了水龙头。我顺利活到了六一儿童节,并在书店买了一本新的《小王子》(我最初看的那本是从图书馆借的)。我从此迷上了圣埃克絮佩里。我四处搜集有关圣埃克絮佩里的一切。因为圣埃克絮佩里,我也爱上了飞行。我不顾家人反对考上了航空学院(他们希望我学经济),大学毕业后本来想去考飞行员,但那时不招收女飞行员,所以只好做了空姐(无论如何我都想做跟飞行有关的工作)。无论是中学、大学,还是工作以后,我都几乎没有朋友——不,更确切地说,是没有真正的朋友,事实上,我走到哪里人缘都很好,原因很简单:我不跟任何人抢任何东西,我总是面带微笑,不张扬,很少交际,就像个淡淡的安静的影子。业余时间大多躲在房间里看书。不看电视,也从不上网(我讨厌任何带荧幕的东西)。房间里我待得最多的地方是阳台窗下的沙发。一有空我就蜷在沙发里看书。书怎么看都看不腻。《战争与和平》看了两遍,《悲惨世界》看了三遍,《米德尔·马契》看了五遍。除了圣埃克絮佩里,我几乎不看其他20世纪作家的小说。我曾经试过,但无法忍受,在我看来,那些现代作品就像只有三条腿的椅子,根本没法让人安心踏实地坐下去。但圣埃克絮佩里不一样,他会带你去飞翔。自由自在地飞翔,脱离地球的控制,从高空中观察小小的可笑的人类。他甚至死于飞翔。1944年7月31日,他在驾机外出执行任务时失踪。没有尸体,没有飞机残骸,没有通话记录。什么都没有。没人知道为什么,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成了一个不解之谜。他和飞机一起悄悄地消失了——就像小王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