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在即将坠机的航班上睡着了(第4/7页)

“这方面家教很严。”他说,“从小就教育,说容易被人骗家产。”

“那不怕被我骗?”

“不怕——”他脱口而出,“你好像什么都不想要。”

“所以你就放心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的脸刷地红了,“不是,其实……”

我笑起来。“没关系,”我亲亲他的额头,“是也没关系。”

我喜欢他脸红的样子,喜欢他笑的样子。但我并不怎么喜欢他的跑车和钱。实际上当初我答应跟他约会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避免尴尬。我实在受不了他每天开着银闪闪的跑车和一大捧玫瑰在公司门口等我。我对他说要想见我就先换辆车。

“没问题。”他说,“什么车都有。陆虎还是法拉利?”

“不不,越普通越好。”

第二天他开来一辆大众高尔夫。那是他家保姆买菜的车。“我逼她跟我换了一辆。”他笑嘻嘻地说。

就是这么一个人。温柔,善良,孩子气,整天乐呵呵的,不知忧愁为何物。你很难不喜欢他。说实话,我没见过比他更纯真的人。纯真得简直有点可笑。他就像活在童话世界。一个是童话王国的纯真王子,一个是受过诅咒、会预知灾难的邪恶公主,不错的组合,不是吗?就像格林童话,经过重重奇遇和历险,公主被解除了诅咒,“最终王子和公主结婚了,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但那有可能吗?像个正常人那样,结婚,生孩子,做家务,照顾家人,度过平凡而又充实的每一天,什么都不用多想,什么都不会看到——无论什么时候有什么灾难在什么地方发生。那有可能吗?我——至少曾经——抱着一丝希望。不是有一种说法吗,女人的很多毛病会在生完孩子后不治而愈。说不定我的那种“能力”也会因为分娩而消失。说不定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会或多或少地改变我的人生:至少,我会找到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去爱的人,一个愿意为他(或她)付出一切的人,一个完全是因为我而来到这个世界的人——这会让我觉得,我也是因为他(或她)而来到这个世界的。

说不定,我可以重新开始。

所以,当我确认自己怀孕的时候,我并没有惊慌。那是我们认识之后六个月。在去看电影的路上,我轻描淡写地跟他说了。

“真的?”

“真的。”

他愣在那里。连宝马Z4也愣住了(大众高尔夫早就被保姆要回去了)。红灯变绿后好半天,后边车不停地按喇叭,他才反应过来。

“你不用担心,”我说,“我们对你的家产不感兴趣。你不一定非要娶我,我一个人也能养孩子。”我停顿一下,然后又补充一句,“不管怎样我都要把他生下来。”

不出所料,他脸又红了。“胡说!”他笑着看了我一眼,“我高兴都来不及——我昨天还在想该怎么向你求婚呢。太好了!”他拍了拍方向盘,又看看我的肚子,“太好了!”

电影院里他从头到尾都紧紧握着我的手。

第二天他就带了一颗硕大——足有小鸟蛋那么大——的钻石戒指来向我求婚。他父母比我想象的要开明,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之前我已经在他家的家族聚会上见过他们几次),他们对这门婚事毫无异议,而且似乎很高兴(至少看上去很高兴)。我们拟定了大致的婚礼日期(一个月后)。我们飞去巴黎拍了婚纱照。我们决定在他家的海边度假别墅举行一个户外的派对式婚礼。我们甚至开始想孩子的名字。

但我的妊娠反应很强烈。如果把强烈程度分成十级的话,那我就是九点九级。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一吃就吐。睡眠不好,常常被噩梦惊醒。更糟糕的是,我脑袋里的灾难接收器似乎因为强烈的妊娠反应而变得更灵敏了,几乎每天都要“发作”。越发作妊娠反应就越厉害;妊娠反应越厉害就越容易发作。恶性循环。那些可怕血腥的灾难画面像电脑程序自动输入一样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视网膜。

也许等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我安慰自己,或者干脆说,我骗自己。

我请了假,搬到他家城郊的别墅静养,由一个阿姨专门照顾我。他们全家都很忙,他刚刚接手一个家族企业,经常好几天才见上一面。我成天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散步,看书,发作,呕吐。

不管怎样我都要把他(或者她)生下来。我下定决心。不管怎样。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但很显然,上帝——或者外星人,或者不管是谁——不想给我这个机会。

婚礼前两天,我去医院做孕期三个月的例行检查。检查结束后护士说请我去一下医生的办公室,医生要见我。医生要见我?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本来就已经很虚弱,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昏过去。我站在那里,一只手扶住桌角,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才三个月,肚子几乎还看不出来,但我已经能感觉到他(或者她)的存在。我轻轻托住肚子,担心他(或者她)会被我剧烈的心跳震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