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5页)

院长起初并不以为那齐士这番话是经过审慎和周密的考虑,内心不免有些窃笑,可是仍然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于是开始尽力地思索。他想起了戈特孟的父亲是个有点矫饰而靠不住的人,而且他还记起,当时戈特孟的父亲对于戈特孟的母亲只谈了几句话,他说她对他做了不名誉的事,而且逃离了他。他曾尽力避免让儿子回忆起母亲,以及母亲可能遗传给他的缺点。此外,他还要求儿子代替母亲赎取所犯的罪,把一生奉献给神。

院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喜欢过那齐士的话,虽然他的想法仍未免过于玄思,但他的确是很了解戈特孟的啊!

最后,院长又把今天的情形详细问了一次,那齐士说:“我今天之所以使戈特孟陷于激烈的震惊,并不是恶意的,我只是要提醒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因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忘记了母亲,所以有些话便命中了他的要害,揭发他长久作为搏斗的目标而不可告人的隐秘。我常说他仍是活在梦中,并非真正地清醒着,不过这次我确信他是醒了。”

那齐士没有被处罚,但却被禁暂时不准去探望病人。

其间,安再谟神父把昏倒的戈特孟抬到床上去,坐在他旁边,想用蛮法把他吓醒,又恐怕对他不利。这孩子脸色看来很不好,老人皱起善良的脸,殷切地望着,一面切脉,一面听心脏的跳动。他想:这孩子准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例如酢浆草或别的东西吧!可是他不会看舌头。他喜欢戈特孟,却不喜欢他的朋友,也就是那个早熟而又年轻骄傲的教师。这次事件的发生,那齐士一定要负责任的。这样眉清目秀的少年,这般可爱的自然产儿,为什么要和那个傲慢的、有虚荣心的人在一起呢?那个虚荣的文法家总是把他的希腊文看得比这世界上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更贵重哩!

过了许久,院长开门进来了,安再谟神父依然坐在那里,望着年轻人昏迷中的脸。这张脸是何等的可爱与天真无邪啊!然而坐在旁边的人要帮忙他却没有办法。对啦,大概是疝气痛的原因,这可用热葡萄酒加上大黄作为处方来治的。但安再谟神父愈是把这张发青而痛苦的脸看得愈久,愈是对其他更多的事物、更重大的方面感到疑惑。在这方面他是富有经验的,在漫长的生涯里,已经好几次看见过被魔鬼所魅惑的人了。然而他也只是把疑惑藏在心底,没有对别人说,他要再等等看。然而过后,当他看见这可怜的少年确是着了魔时,他又狰狞地想,这是不必到远方去找有罪者的,因为这对他并无好处。

院长走到病人旁边来看,并且翻起他的眼皮。

“可以叫醒他吗?”他问。

“我想再等一下,他的心脏很正常,不必叫人来看他。”

“有危险吗?”

“我想不会的,没有外伤,没有打击或摔伤的痕迹。他是昏倒了,也许是疝气痛,人在痛得厉害时有时会昏厥的。要是中毒的话,那就会发烧。他并没发烧,马上就会清醒的。”

“不是心理的原因吗?”

“这我不能肯定,谁晓得呢?也许是受了重大的打击吧!例如死亡的消息,激烈的争吵或受了侮辱,这些都该考虑到的。”

“的确这些谁也不晓得。你注意,不要让别人接近他。你就留在这里,等到他清醒为止。要是情形不好,就来叫我,就是夜里也没关系。”

院长在出去之前,又俯身看了一下病人;他想到少年的父亲,想到他把这个漂亮快活的金发少年带到这儿来的那天,好像这正是他喜欢的。但那齐士的确一点都没有想到他父亲。啊,到处都有许多担心的事情,我们的所作所为总没有完美的!也许他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有所疏忽吧?这孩子有适当听他告解的神父吗?难道在这修道院里只有那齐士是真正了解他的吗?他还在初学期间,既没有几个可以一吐心中所想的人,也没有发愿,终日所见的都是不愉快的优越感,甚至是有敌意的人,他会帮助他吗?那齐士对他是不是一向就虚情假意,谁能知道呢?那齐士是否表面服从,暗中搞鬼呢?也许他是异教徒呢!这两个少年要是落到这步田地,那都是我的责任啊!

当戈特孟苏醒时,天色已黑。他的头脑空荡荡地一片发晕,觉得自己躺在床上,却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管这些,反正无所谓。可是他从什么地方被人抱来的。怎么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呢?他一定是在很远的某个地方看见了什么,是一种特别的,庄严的,可怕的,而且也是难忘的东西——可是他已记不起来了。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是那样巨大,那样痛苦,那样幸福,可是一转瞬又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