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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露天水源同时也就意味着岛上没有野兽,很少有飞鸟。除了那个村庄以外,它的显著特征就是寂静。在山坡上,你可能会遇到一个赶着冬季山羊群(夏天没有牧草)的羊倌,山羊都系着铜铃,也可能碰到一个背着大柴捆的弯腰驼背农妇或树脂收集者,但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它属于还未使用机器前的世界,几乎是未出现人类前的世界,哪怕是小小的事件发生——瞥见一只伯劳鸟飞过,发现一条新的小路,望见远处海面上的一只轻帆船——都具有无法解释的意义。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件似乎因为被这里的僻静孤立起来,受到局限,意义反而放大了。这是世界上最不令人感到害怕的地方,也是最不具有北欧日耳曼民族特征的僻静。这个小岛历来与恐惧无缘。如果有什么鬼魂出没,那也是仙女,而不是怪物。

为逃避拜伦勋爵学校的幽闭恐怖气氛,我不得不常常出去散步。首先,在这里教书有一种幽默的荒诞感。从北面克吕泰涅斯特拉杀死阿伽门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这所寄宿学校(据说是遵循伊顿——哈罗公学的办学路线的),学校里的教书先生无疑都是某一个只有两所大学的国家的牺牲品,他们的学术水准比米特福德所说的要高得多。在他们看来,这里的学生不见得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学生好,也不见得比他们坏,但是对英语抱彻底的实用主义态度。他们对文学和一切科学不屑一顾。如果我要跟他们一起朗读学校因其而命名的拜伦的诗,他们就打呵欠。如果我教汽车零件的英文名称,直到下课还赶不走他们。他们还常常带来美国的科学教科书,里面尽是些我完全不懂的专业术语。他们期待我能给他们做一个简单的解释。

学生和老师都讨厌这个小岛,他们把住在这里当作一种自我刑罚,唯一的任务是工作,别无其他。我曾经想象,这里会比一所英国学校沉闷得多,没想到却是艰苦得多。这一令人无法摆脱的劳作,这种鼹鼠般对自然环境的麻木,据说是典型的英国教育制度的翻版,真是莫大的讽刺。也许对于生活在世界上最美丽景色之中而变得麻木的希腊人来说,被禁锢在这样一个白蚁巢般的小天地里并不觉得不舒服,但我却难受得要发疯。

有一两位教师是讲英语的,有一些是讲法语的,但我和他们没有什么共同点。我能容忍的教师只有一个迪米特里艾兹,这仅仅是因为他也是教英语的,而且他的英语会话和理解能力比其他任何人强得多。跟他讲话才能超出基本英语的范围。

他带我去逛村里的餐馆,我品尝了希腊饭菜,欣赏了希腊民间音乐。但是那地方白天也总是有一种令人忧伤的气氛。那么多别墅都用木板钉死了,狭窄的街道上人很少,吃饭总是要到那两家好一点的餐馆,走来走去总是碰到同样的老面孔,是一种过时的黎凡特乡村社会,属于巴尔扎克戴圆筒形无边毡帽的奥斯曼帝国时代,不属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我不得不同意米特福德的看法:生活极端枯燥。我试了一两家渔民酒馆,气氛欢快一些,但我感到他们认为我是去猎奇的,而且我的希腊语也一直未能提高到岛上方言的水平。

我打听和米特福德吵过架的那个人,但似乎没有人听说过他或那次争吵,甚至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候车室”。米特福德显然在村子里度过了很长时间,结果是除了迪米特里艾兹以外,大家都不喜欢他。仇英心理的余波依然严重存在,而且由于当时的政治局势而进一步激化,这也得忍受着。

我很快喜欢上了周围的山。其他老师则除了必需的日常活动之外,谁也不愿意动一下。学校有高高的围墙,围墙上有铁蒺藜,除星期天外,不准学生越雷池一步。星期天也只能沿着海边的公路走半英里到村里去。山上总是很干净、清新、僻静,令人陶醉。除了自己的无聊之外,无人与我相伴。我平生第一次开始观察自然,遗憾的是我对大自然的语言懂得太少,跟我的希腊语知识一样可怜。我开始用一种新的方式注意石头、飞鸟、花朵、步行、游泳和绝妙的气候,没有任何地面和空中交通——因为岛上没有一辆汽车,村外没有公路,一个月也没有一架飞机飞过——这一切使我感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健康。我开始获得肉体和精神的某种和谐,起码是感觉如此。这是一个幻想。

当我到达学校的时候,艾莉森寄来的一封信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信很简短,一定是在我离开伦敦的那一天上班时写的。

我爱你,你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因为你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这就是本星期以来我一直试图让你明白的一件事。我只想说一句话:有朝一日你坠入情网,请记住今天。记住我吻了你,然后走出房间。记住我沿着街道往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我知道你在注视着我。记住我做的这一切,我爱你。如果你把我的其他一切全忘了,请你记住这一点。我沿着街道往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但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爱得那么深,今天我要恨你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