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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请我下星期再去。梅利,你看这样行不?我替你上两次预备课……星期天中午到六点你替我值班。”星期天值班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只要待在学校里,在校内巡视两趟就行了。
“嗯,好。我考虑一下。”他吸食着汤匙里的蜜。
“告诉我,如果有人问起,你怎么对人家说。我要让他们以为我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考虑了一下,挥了挥汤匙,说:“就说你到伊兹拉去了。”
伊兹拉是前往雅典途中的一站,但是要到那里去不必搭雅典的船,因为两地之间常常有轻帆船往来。那里有一个可以说是处于萌芽状态的艺术家聚居区,我选择到这种地方去还是有些理由的。“就这样办。你该不会告诉别人吧?”
他在自己身上画十字。“我将守口如瓶……你说什么来着?”
“现在你该到哪里去,梅利,该进坟墓了。”
那个星期我到村里去了几次,查看有没有来什么陌生人。找不到我要寻找的三个人的任何迹象,尽管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从雅典被赶出来的三四个妻子和她们的小孩,一两对老年夫妇,他们是干瘪的食利者[32],颤巍巍地进出费城旅馆气氛凄凉的休息厅。
有一天晚上,我心情焦躁不安地向港口走去。大约是夜里十一点,那里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梓树和一八二一年遗留下来的黑色古炮。在一家咖啡馆喝了一杯土耳其咖啡和一点白兰地后,我开始往回走。过了旅馆之后,在那几百码混凝土的“海滨人行道”上,我看见一个个子很高的老人在路中央站着弯下腰,显然在找什么东西。我走近他时,他抬起头来——在弗雷泽斯岛上,他的个头确实鹤立鸡群,穿着也很出众。看得出是个夏季游客。他穿一套淡褐色衣服,纽孔上别一朵白色栀子花,戴一顶系黑带子的老式巴拿马白草帽,蓄着山羊小胡子。他手里攥着一根手杖,手杖头是海泡石做的。他表情本来就严肃,此时显得更加沮丧。
我用希腊语问他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对不起……你讲法语吗,先生[33]?”
我说会,会讲一点。
他好像是丢了手杖头上的金属箍。他听到它掉在地上,滚走了。我划了几根火柴,四下里寻找,不一会儿便找到了那个小小的铜头。
“啊,太好了。一千个感谢,先生[34]。”
他取出一个皮夹子,我以为他是要付给我小费。他的脸部表情忧郁,很像埃尔·格雷考[35]笔下的人物。我想,大概被别人烦扰到难以容忍的地步,又过了几十年厌烦的生活,于是自己就可能也变得很烦人,令人难以容忍。他没有给我小费,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铜头放进钱包,然后很礼貌地问我是谁,恭维我法语说得那么好,是哪儿学来的。我们交谈了几句。他到这里来才一两天时间。他说他不是法国人,而是比利时人。他发现弗雷泽斯岛“风景如画,但还比不上提洛岛”。
我们就这么又随意地闲扯了几句,然后互相鞠个躬,各走各的路。他在这里还要再待两天,表示希望能和我再见面,好好聊一聊。但是我会很小心地提防别再碰上他。
终于盼来了星期六。这星期我已经多上了两次课,星期天就没有事了。我对学校的生活实在厌烦透了。上午的课一上完,我匆匆吃了午饭,就拎起行李朝着村庄直奔。对了,我对看门的老头说——传播我的谎言的有效途径——我到伊兹拉度周末去了。走到看不到学校的地方以后,我立即从农舍中间穿过,从学校背后绕过去,踏上了前往布拉尼的小径。但我并没有直接到那里去。
一星期以来,我一直不断地在猜度康奇斯,但是没有什么结果。我想,在他所说的“把戏”中,我能看出两个因素:一个是教诲的,另一个是审美的。但是在他设计得极为巧妙的各种梦幻背后,隐藏的到底是智慧还是疯狂,我还说不清楚。从总体上看,我怀疑是后者。疯狂比理智更加言之成理。
一星期来我越来越捉摸不透的还有阿奇亚瓦尔瓦拉的那一小群农舍。阿奇亚瓦尔瓦拉是布拉尼以东的一个小海湾,是一大片卵石滩,长了一大排高大的龙舌兰,开出奇形怪状的花,十二英尺之巨,像大型枝形烛台,面对大海。我悄悄钻过树林,来到这里,躺在海湾上方长满百里香的山坡上,瞭望下面的农舍,寻找不寻常的生命迹象。但是我只看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妇女。我对这个地方进行了仔细观察,似乎不可能是康奇斯的“助手”居住的地方。它很开阔,很容易受到监视。过了一会儿,我沿着山坡上弯弯曲曲的小路朝着农舍群走下去。有一家门口的一个孩子看见我钻出橄榄树林,叫喊起来,小村子里的人全出来了——四个女人,六个孩子,无疑都是岛民。女人们以农民特有的好客和热情,给我端来了一小盘榅桲果酱、一小杯拉克酒,还有我要求的一杯蓄水罐的水。她们的男人都出海打鱼去了。我说我要去看康奇斯先生。她们似乎真的感到非常惊奇。他曾经来拜访过这儿吗?她们的头很快全都缩到一起,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一说。我只好又听她们讲述行刑的故事——起码是那位年纪最大的妇女杂乱无章地讲了一通,其中我听出有“市长”和“德国人”的字眼。孩子们则抬起手臂,作举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