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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学校的路上翻山越岭,只觉得归途漫漫。白日里发生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仍在心头翻滚,难以止息。这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吧。朱莉对我风情万种,感情是真挚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仍不断认为本该对她多提几个问题,而且我还不断想起,我已不止一次近乎相信她有关精神分裂症的说法。然而这是无从查证的。但是要对眼下出现的新情况进行解释并非不可能。姐妹俩在一定程度上仍在搞两面讨好,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也就是说,朱莉可能发现我的外貌颇具魅力,但有关她个人的真实背景,她仍然准备对我进行欺骗。我跟康奇斯也还有见面的机会,只要能拿出一点小小的真凭实据,说明我不但知道姐妹俩的真相,而且还从岛外得到了证实,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

同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给几个人写信:塞尔尼阿巴斯的福尔摩斯太太、巴克莱银行的P.J.费恩先生和朱莉教过书的文法学校女校长。在第一封信中,我解释了因为与拍电影有关的事,我认识了她的两个女儿;村里的小学老师要我帮助他在英国的乡村小学里找几个“通信朋友”;两位姑娘则建议我给她们的母亲写信,请她帮助与塞尔尼阿巴斯的小学建立联系,而且要尽快,因为我们学校很快就要放假了。在第二封信中,我表示想开一个户头,是支行的两个客户推荐我去的。在第三封信中,我说秋季要到雅典一所新开张的语言学校去当校长,有一位叫朱莉亚的小姐已经提出要到该校任教的申请。

星期一,我又把全部信稿看了一遍,改了一两个字,然后用普通书写方式抄正了前两封信,又到财务办公室费劲地把最后一封打了出来,那是一台老式打字机,字体也是很古老的。我知道第三封信写得有点牵强,电影明星通常是不会到国外去当贫困潦倒的小学教师的。但无论回音如何,对我都有用。

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又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塔维斯托克轮演剧团,另一封给剑桥大学格顿学院。

我把五封信寄了出去,同时也给莱弗里尔寄了一封信。我原希望米特福德能给我写信。但是我知道我给他的信可能必须请别人代转,即使如此,他也还是可能不回信。我把信写给莱弗里尔,很简短,只说明我是谁,接着说:

我写信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在布拉尼的处境复杂。我知道你以前常到那儿去拜访康奇斯,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此刻我真的需要别人的忠告和经验。我最好再补充一句,这不只是为我自己,还牵涉到其他人。不管你如何答复,我们都会很感激的,个中原因我觉得你是能领会的。

甚至在我给这封信封口的时候,我也知道米特福德和莱弗里尔会保持沉默,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前几年布拉尼真的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们肯定早就说了。如果他们保持沉默,那一定是一种感激的表示。我还没有忘记米特福德讲过他跟康奇斯吵架的故事,也没有忘记他提出的警告。但是我对他的动机开始产生怀疑。

这件事情我想得越多,我就越是肯定迪米特里艾兹是密探。反间谍的首要原则是装傻,因此在星期天晚饭后我就装出跟他特别友好的样子。我们一起在学校码头上散步十分钟,那天晚上闷热非常,码头上还有点风,是个好去处。我说,梅利,真该谢谢你,我在布拉尼过了一个很愉快的周末:看书,游泳,听音乐。他对我在布拉尼度过的时光做了种种淫秽的猜测,我一笑置之。但是现在我怀疑她们的淫秽言行是有目的的,他是在为康奇斯检查我的保密能力。我还感谢他对其他老师守口如瓶。

我们悠闲地来回踱步,小岛和阿戈利安大陆之间的海峡一片漆黑,我举目远眺,心想两姐妹此刻不知在做什么,她们那里的海域是不是也同样漆黑……大海静悄悄,藏着无穷的奥秘,无尽的耐心,但它不怀敌意。我终于理解了它的神秘。

第二天早上课间休息之后,我的理解又加深了一步。我找到一个机会把副校长请到一旁,他也是教现代希腊语的老教师。我说,有人告诉我,应该把狄奥多里蒂斯写的一个故事找来看一看……《三颗心》,问他听说过这部作品没有。他不会说法语,也不会说英语,他说话我听不太懂。狄奥多里蒂斯显然是一位崇尚莫泊桑的希腊作家。我把听懂的部分拼凑起来,已经可以猜出这故事与朱莉给我讲过的相符。吃午饭的时候,最后一丝疑惑也彻底清除了。一个学生从副校长的饭桌旁走过来,把一本书放在我面前。《三颗心》是一个集子的压轴长篇,是用纯正的希腊语写的,是与古希腊语用法一致的现代正式希腊语,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我更是望书兴叹,又不便去找迪米特里艾兹帮忙。我借助词典一段一段慢慢啃,证明朱莉的讲述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