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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达大门口,径直朝别墅走去。阳光下,别墅与农舍并立,门户紧闭,空无一人。我使劲摇动落地百叶窗,又试了试别的窗户,但是一个也打不开。我不停地环顾四周,这不是因为我真的感觉到有人在监视我,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有这种感觉。他们一定在监视着我,可能就在别墅里面,在百叶窗后面的黑暗中偷笑,距我仅四五英尺之遥。我走过去俯视私家海滩。烈日下,海滩、码头、泵房、旧横梁、阴影中小港湾的出口处,一切依旧,但是没有船只。我走到波塞冬雕像那里,寂静的雕像,寂静的树林。我又走到石崖旁,到了上星期天和朱莉坐在一起的地方。

大海死气沉沉。微风吹过,海面上泛起层层涟漪。星星点点的沙丁鱼群,排成深灰蓝色的阵容,时宽时窄,从微微发光梦幻般的海面上缓缓游过,曲折前进,搅动了海面。此时的大海似乎成了培养腐烂之物的温床。

我开始朝着有三座农舍的港湾走去。东边的景色进入我的视野,我来到了布拉尼的铁丝网前。这里的铁丝网同其他地方的一样,也都生锈了,只是一个象征性的障碍物,实际上起不了多大作用。铁丝网后面不远处,有一处内陆悬崖,地面陡降六七十英尺。我弯下腰,钻过铁丝网,沿着悬崖边缘走向内陆。有一两个地方可以费点劲往下爬,但是到了底下,有一处丛林荆棘密布,藤蔓交错,无法穿越。我来到了树篱西面通向大门的地方,那里没有被打翻的石头,看不出发生过什么的迹象,铁丝网也没有明显的破口。我顺着悬崖到了地面平坦之处,终于走上了那条人迹罕至的小径,我前次到农舍区来的时候曾经走过这条路。

没过多久,我已经走进了农舍周围的小橄榄园。我一边穿越橄榄树林,一边注意观察三幢粉刷过的农舍。奇怪的是没有看到一只鸡,也没有见到一头驴。连狗都没有,以前是有两三只狗的。

农舍均为平房,其中有两幢相互毗连。两家的前门都上了闩,闩把上还上了挂锁。第三家的门看上去似乎比较容易打开,但是推进去一英寸之后再也推不动了。里面有木条横闩着。我绕到屋后,后门也上了锁。但是在房子另一面的鸡棚上方有两扇百叶窗较松动。我透过脏兮兮的窗户往里瞧,里面有两张藤椅面木椅,一张旧铜床,床中间被子叠得四四方方,墙上挂满了照片和画像。窗下是一张婴儿床和一只大旅行箱。在我面前的窗台上,一个葡萄酒瓶里插着一支棕色的蜡烛,还有一个蜡菊做的破花环和一个生了锈的链轮,以及积累了一个月的灰尘土。我重新把百叶窗关紧。

第二座农舍的后门也上闩加了锁。但是尽管最后那扇门也上了闩,但只用了渔绳拉下来拴住。我划了一根火柴。半分钟后,我便进入了农舍,走进一间寝室。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有发现任可疑的东西。我来到厨房,又到了前面的起居室。起居室里有一个门直通隔壁农舍,那里也有一个厨房,过了厨房又有一个发出霉味的寝室。我打开一两个抽屉,一个衣橱。那些农舍是典型的贫困岛民的家,不可能是伪装的。奇怪的是它们竟然空无一人。

我走出农舍,用一段金属丝把闩把系好。大约五十码之外,我看见橄榄树林里有一个刷成白色的厕所。我走了过去。地上有个坑,坑口横着一张蜘蛛网。一摞颜色发黄的希腊报纸,扯得四四方方,挂在一根生锈的钉子上。

一无所获。

毗连的农舍旁边有一个地下蓄水罐。罐颈粉刷过,旁边有一只系着绳子的旧木桶。我打开木头罐盖,把木桶放了下去。清凉的空气,像被囚禁已久的蛇,一下窜了上来。我在罐颈上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喝水。蓄水罐的水新鲜清纯,其甘甜是自来水的中性味道所无法比拟的。

一只红黑相间的跳蛛色彩鲜艳,顺着井棚边缘一蹦一跳地冲我来了。我把一只手放在它的途中,它一下子就跳了上去。我拿近一看,它的黑色小眼睛像萤火虫。它的大方头左右转动,那神态和康奇斯在戏弄他人的时候很相像。我看到这一只跳蛛跟以前听到猫头鹰的叫声一样,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恐惧感,以为它就是巫术变出来的。康奇斯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难以逃避。

当我明白无误地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时,我一下子被彻底击垮了。我原以为他的“实验”非有我参加不可,但是情况可能并非如此,我参演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情节,一旦我试图在剧中获取更加突出的地位,立即就被抛弃了。使我最为恼火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和米特福德被归入同一范畴,而且没有任何明确的解释。同时我也感到恐惧,简直就像患了严重的多疑症。虽然他可能编造了某种谎言对两位姑娘讲,说我那个周末为什么不能来,但是另一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他们三个人在联手骗我。可是现在我又怎么能相信这会是真的呢?我们甜蜜亲吻,彼此坦诚相见,互相恩爱有加,还有那天晚上在水中象征性的交媾……除了妓女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姑娘能装到那么惟妙惟肖。简直不可思议。问题的线索也许就在我的可有可无之中。他们似乎是在给我上某种难以理解的形而上学课,有关人的生存地位,有关自我中心观点的局限性。但是这种做法与其说是真正的教育,不如说是一种不必要的残忍,无异于折磨不会说话的动物。我被淹没在不信任的大海之中,这种不信任不仅表现在表面现象上,而且还表现在深层动机上。连续几个星期,我一直有一种被肢解的感觉,与过去的自我失去了联系,或者说与构成自我的思想体系和自觉感情失去了联系。我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堆杂乱的零件放在车间的工作台上,而工程师却不知哪里去了……这些零件不知道该怎样把自己重新组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