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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下山。过了一会儿,我找到一条比较好走的小路,两次从农户的门口经过,这条小路往下通向被瓦砾堵住的地下大蓄水罐。在巨大岩石的南边,我看见底下有古老的城墙环绕,陡峭地从崖底向海里延伸。有许多倒塌的房屋,但也有一些是有屋顶的,还有八座、九座、十座、一群教堂。小路弯弯曲曲穿过废墟,到了一个门前。一条长长的下倾通道通向另一个门道,门道被障碍物堵住了,这就是看不到羊倌的原因。上下显然只有一条路,甚至连羊也不例外。我爬过障碍物,走进了阳光。一条小路是用取自悬崖的灰黑色玄武岩石板铺成的,历经多少世纪,弯弯曲曲地通向城墙内的红赭色屋顶。
我穿行于两边都是粉刷房屋的小巷之间。一个老农妇站在自家门口,手里端着一碗青菜碎叶,正倒出来喂鸡。我的模样一定很古怪,拎着一只箱子,胡子拉碴的,又是外国人。
“你是谁?”她想知道。“到哪里去?”希腊农民向我提了两个荷马式的古老问题。
我说我是英国人,是一家公司的,到那里拍一部电影。
“拍什么影片?”
我一挥手,说这无关紧要,不理睬她的愤怒询问。我终于来到一条无人居住的小小主街道,不到六英尺宽,两旁挤满了房子,大多数房子都关上百叶窗或者空置。但是有一家挂着一块招牌,我就走了进去。一个蓄胡子的老人,看样子是酒店主人,从一个阴暗角落里走出来。
我和他一起坐下来,喝葡萄酒,吃橄榄。凡是能打听到的事情我都打听了。首先,我算错了一天。审判不是在当天早上,而是在前一天。是星期一,不是星期日。他们又使用安眠药让我睡了二十四小时以上,我不知道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他们从我的脑子最深处刺探到什么东西。莫奈姆瓦夏没有电影公司,没有大群的旅游者,从十天前开始连外国人也没有了……一个法国教授和他的妻子。法国教授是一副什么模样?是一个很胖的男人,他不会讲希腊话……不,他没有听说昨天或今天有人到那里去过。天啊,根本不会有人来看莫奈姆瓦夏。那里有没有大型地下蓄水罐,墙上还画了画?没有,根本没有那样的东西。那里纯粹是一片废墟。后来,我走出旧城门,从悬崖底下经过,看见两三个破烂不堪的小码头,在那儿让一条小船悄悄开进来,从船上下来三四个人和一副担架,是不成问题的。他们不必经过村里还住着人的少数几幢房屋,他们还可以在夜间来。
伯罗奔尼撒到处都有城堡:科罗恩堡、梅索恩堡、派洛斯堡、科里费森堡和帕萨瓦堡。它们都有巨大的地下蓄水罐。从莫奈姆瓦夏到那些城堡去,一天之内均可到达。
我顶着大风走过堤道,来到大陆小村庄,那是轮船停靠的地方。我在村里的一家酒馆凑合着吃了一顿饭,还在厨房里刮了一下脸——是的,我是一个旅游者——问了厨师兼服务员一些问题。他知道的并不比另一个人多。
小汽船遇上风浪,左右摇晃,前后颠簸,半夜才到。它像一个深海怪物,珍珠似的灯光似乎被一根根海绿色的带子串着,装饰着小汽船。我和另外两名乘客被小船送到了汽船上。我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坐了两三个小时,努力摆脱晕船和一个雅典蔬菜水果贩子的纠缠,他是到莫奈姆瓦夏收购西红柿的,老想跟我说话。他对价格抱怨不休,总是用希腊会话方式谈钱,不谈政治,谈到政治只是因为它与钱有关。后来晕船逐渐减轻,我对他也不那么讨厌了。他和他那一堆用报纸包起来的大包小包,都可以看出是什么东西,是从哪里来的,都属于我已经返回的真实世界,但是在今后几天里,不管遇到哪一个陌生人,我都会用疑惑的目光审视他。
船快到弗雷泽斯的时候,我走到甲板上。海上一片黑暗,海风习习,有黑鲸露出水面。虽然还看不见别墅,但是我已经辨认出布拉尼岬角的轮廓,当然没有灯光。我站在前甲板上,看见横七竖八躺着十来个人,那是贫苦农民坐的统舱,这就是另一些人生活的奥秘。我真不知道康奇斯的假面剧到底花了多少钱,五十个这样的农民一年辛苦忙到头,可能还挣不了那么多的钱。一个人则一辈子也挣不来。
德康。米勒。用锄头给萝卜松土除草[101]。
我身边坐着一家人,丈夫背朝我,头枕在一只袋子上,两个孩子夹在他和他妻子中间取暖。他们身上只盖一条薄薄的毛毯。妻子有一条白色围巾,以中世纪方式系在下巴上。约瑟和马利亚[102]。她有一只手放在面前一个孩子的肩膀上。我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他们给我的钱还剩七八英镑。我环顾四周,把钞票卷成一小团,迅速弯下腰,偷偷把钱塞在女人头后毛毯的一个褶缝里,然后悄悄离开,仿佛自己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