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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差一刻,我默默地爬上教师宿舍的楼梯。我的房间很整洁,井井有条。唯一的变化是那一大叠考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封信。
我挑出一封从意大利寄来的信,首先打开来看,因为我想不出有谁会从那里给我写信。
7月14日
萨克罗·斯佩科隐修院
苏比亚科附近
亲爱的于尔菲先生:
你的信已经转过来了。起初我决定不给你回信,但是经过考虑觉得,如果我写信通知你,我不准备参加讨论你希望我参加讨论的问题,可能更公平些。我对这个问题所做的是最后的决定。
如果你不再以任何方式重新提出这一要求,我将表示十分赞赏。
你诚挚的
约翰·莱弗里尔
信写得干净容易辨认,无可挑剔,但是内容全拥挤在信纸中央。如果这不是一封最后的伪造信件,我可以肯定写信人性格古怪,爱整洁,可能处于某种隐居状态。当我还在牛津念本科的时候,常常见到这种感情枯竭的年轻天主教徒,他们说话故作高雅,整天叽叽喳喳地谈论诺克斯街和农场街。
下一封信是伦敦一个自称女校长的人写来的,写在地道的专用信笺上。
朱莉·福尔摩斯小姐
福尔摩斯小姐曾和我们共事一年,当时她教古典作品,也给低年级学生上点英语课和《圣经》课。她很有希望成为一名优秀教师,为人十分可靠,工作认真,很受学生欢迎。
我知道她当时很想从事戏剧生涯,但是听说她要回来教书,我还是很高兴的。
我还要补充一点:她在我们每年的戏剧演出中是个很成功的演员,是学校基督教青年会的领头人物。
我热情推荐福尔摩斯小姐。
这封信写得很有趣。
现在我打开从伦敦寄来的另一封信,里面是我写给塔维斯托克保留剧目轮演剧团的信。有人用蓝铅笔在信笺底下潦草地写下了朱恩和朱莉·福尔摩斯的代理人的姓名,尽管做得不耐烦,但还是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办。
接着是一封澳大利亚的来信,里面有一张黑边印刷卡片,当中一行空白处供寄信人填写姓名。名字写得很差劲,像孩子写的。
愿她安息吧
玛丽·凯利太太
感谢你为她不久前不幸去世
发来吊唁信
最后一封是安·泰勒寄来的,里面是一张明信片和一些照片。
我们发现了这些东西。我们想,你可能会想要一份复制品。我已经把底片寄给凯利太太了。我理解你信中所说的话,我们大家都有各自不同的责任。我认为,艾莉森一定不喜欢我们太伤心,因为现在伤心也无济于事了。我迄今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得不为她收拾全部东西,你可以想象那是一番什么情景。当时似乎没有必要那样做,我睹物伤情,不禁又哭起来。好了,我想我们都不要再为此事伤心了。下星期我要回家,我会设法尽快去看望凯利太太。
安
八张质量欠佳的快照。其中五张照的是我或景物,只有三张有艾莉森。有一张照的是她跪在长疖子的小姑娘身边看她,另一张是她站在俄狄浦斯十字路口,第三张是她和帕纳塞斯山上的赶驴人在一起。十字路口那一张她最靠近摄影机,笑得很坦率,有点像男孩,最能体现她的诚实……她是怎样评价自己的?粗俗,俏皮的坦率。我还记得我们在车里的情形,我对她谈我的父亲,因为她诚实,我只能对她那样讲,因为我知道她是一面不会撒谎的镜子,她对我的兴趣是真的,她的爱也是真的,那是她的最高美德,永恒的真实。
我坐在桌旁,凝视着她的面孔,凝视着被风横吹在她前额上的那一缕秀发。当时风就是那样吹的,头发就那样横在前额上,似乎仍在眼前,但永远消失了。
我充满了悲伤,无法入睡。我把信和照片都放进一个抽屉里,又走到室外去,沿着海岸漫步。在遥远的北边,隔海相望的地方,有一处低矮丛林着了火,红宝石般的火苗正向着山里延伸,那火就像从我心里烧过一样。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跟康奇斯对我的评价差不离:无数错误文学构思的总和。我抛弃了审判中使用的多数弗洛伊德式术语,但是我一生不懈地努力想把生活化为小说,把现实排除在一边。我一贯以第三者的角度对自己进行观察、倾听,给自己的行为优劣打分。我乞灵于一种神,他像小说家,像一个人物,有能力取悦他人,有受冷落的敏感,有使自己适应“小说家——神”任何要求的能力。这种类似蚂蟥的超我变种是我自己创造、培育起来的,但是有了这一束缚之后,我一直无法自由行动。它不能保护我,反而对我形成一种压迫。现在我明白了,可是太迟了,人已经死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