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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梅伦博士?”这次是一个年迈的精瘦男子,他带有那种不同寻常长寿的人常有的那种极端的苍白。事实上,他看上去与其说是活着,还不如说是死了。他颤抖的手在近距离看来骨瘦如柴。他穿着一件绲边的马甲,一件剪裁精良的西服,一副花花公子的派头,一副公子哥自以为是的神气。他的鼻子很大,发紫,鹰勾,在鼻梁上架着一副夹鼻眼镜,夹鼻眼镜上挂着一根长长的黑色丝带。他的嗓音并不孱弱,他说话时每每表现出非常年迈的人的那种无助,继而便又激动起来,时不时还会用一块宽手巾去擦那流在下巴上的长长的口水。
“是的。”
“我降生在一个非常小的镇上,卡梅伦博士,”老人说道,“我想,我们所生活其中的喧嚣的公共世界和我记得的那世界之间的歧异是非常真实、非常真实的。”接着便是一阵令人困窘的沉默,仿佛他等待着他的心脏往大脑输送足够的血液,好让他继续讲下去。“我知道,我这样年龄的男人倾向于带着伤感回忆过去,我不全相信那些多愁善感的回忆,我想,我还是能在过去的生活中找到许多真正值得赞扬的东西。不过……”他似乎又一次忘记他要说什么,似乎又一次等待血液喷涌上来。“不过,我经历了五次战争。所有的这些战争都是血腥的,摧毁一切的,耗费巨大的,不公正的,我想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尽管这表明人无法和他的同类和平相处,我仍然真诚地希望,这带有所有它的缺陷的世界将会继续下去。”他用手巾擦拭他的脸颊。“有人告诉我你非常有名,你是个伟人,你到处受到尊崇,我毫不含糊地尊重你的荣耀,但同时,我在你的思想中发现一种狭隘性,不愿承认—我想这么说—将我们互相联系在一起,以及将我们与地球花园联系在一起的简单纽带。”他又一次擦干他的眼泪,老朽的肩膀因抽泣而颤动。“我们拥有普罗米修斯的力量,然而,难道我们不缺乏原始人对于神圣的火的那种敬畏之心,那种谦虚吗?难道这不正是我们应该拥有那种不同寻常的敬畏之心、那种绝对谦虚的时候吗?如果我应该做一个最后的了结的话—我很快就不得不这么做了,因为我已经接近生命的终点了—那么我要说,拥有那种不同寻常的敬畏之心、那种绝对的谦虚,对于有勇气的朋友和可爱美丽的女士,对于蔚蓝的天空,对于生命的圣餐来说,是一种感恩。请不要毁灭地球,卡梅伦先生,”他哭泣起来,“哦,拜托了,拜托不要毁灭地球吧。”
卡梅伦有礼貌地忽略了这种感情的爆发。听证会继续下去。
“卡梅伦博士,你相信氢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是这样吗?”
“是的。”
“你能给我们一个估算的幸存者数目吗?”
“对不起,我不能。这将是最粗糙的估算了。我认为将会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活下来。”
“一旦情况发生逆转,卡梅伦博士,你会赞成毁灭这个星球吗?”
“赞成,”他说,“是的,我将赞成。如果我们不能存活下去,我们就应该毁灭这个星球。”
“由谁决定我们已经到了生存最后的紧要时刻了呢?”
“我不知道。”
那老人擦干了眼泪又站了起来。“卡梅伦博士,卡梅伦博士,”他问道,“你是否相信地球上人们之间温情的纽带被低估了呢?”
“什么纽带?”卡梅伦并不是不礼貌,但他显得干巴巴的。
“人情的温暖纽带。”老人说。
“男人和女人,”博士说,“是化学物质构成的机体,是非常容易测算的,通过人工增加或者消除染色体结构,也是非常容易被改变的,比植物更加容易预测,更加容易塑造,在很多情况下,也更加没有趣味。”
“卡梅伦博士,”老人继续说道,“你阅读的范围只局限于西方爱情故事,这是真的吗?”
“我想,我跟我同时代大部分男人阅读一样的东西,”博士回答道,“我有时候会去看电影。我看电视。”
“但是,卡梅伦博士,”老人问道,“你没有受过人文方面的教育,这是真的吗?”
“你在和一位音乐家谈话。”博士说。
“我能这么理解吗,你是说你是一位音乐家?”
“是的,参议员。我是一个小提琴演奏家。你是否想说因为我对人文学科的了解非常匮乏,所以我在地球毁灭的问题上异常沉静。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我热爱音乐,音乐绝对是所有艺术中最让人精神振奋的艺术。”
“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你演奏小提琴?”
“是的,参议员,我演奏小提琴。”
他打开小提琴盒子,拿出那把琴,用松香擦拭琴弦,调试了一下音,拉了一首巴赫的曲子。那是初学者的练习曲,他演奏得并不比任何孩子好多少。但是,当他演奏完了,响起了一阵掌声。他将小提琴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