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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霍诺拉。”科弗利说。
“啊,是的,我是。为什么我不应该是呢?我快死了。”
“啊,不。”科弗利说。
“我快死了,科弗利,我知道,我想死。”
“你不应该那样说,霍诺拉。”
“为什么我不应该那么说呢?”
“因为生命是一件礼物,一件神秘的礼物。”他孱弱地说,尽管这几个词对于他来说具有千钧的重量。
“啊,”她解释道,“这些日子,你一定常常去教堂吧。”
“我有时候去。”他说。
“是高教会派教堂还是低教会派教堂?”她问道。
“低教会派教堂。”
“你们家,”她说,“一直是去高教会派教堂的。”
这是一个严酷而简单的事实。在这一古老的分歧上表述自己的时候,她是比任何别的东西更加在意的,然而现在她太孱弱了,就无法太顾忌了。她随着他的眼睛去看那肮脏不堪的墙纸,说:“看得出来你注意到我的玫瑰了。”
“是的。”
“啊,我得承认那是一个错误,但是,当我回家时,我给泰纳先生打电话,请他给我拿些印着玫瑰图案的、能让我回想起夏日的墙纸来。”她在沙发椅中向前倾着佝偻的身子,抬起脑袋和眼睛,极端憔悴地望了一眼玫瑰花朵。“望着它们,我感到累极了,”她说,“但是,太晚了,已没法改变了。”
科弗利抬头望一眼墙壁,望一眼她的错误,发现那花朵压根不是真实的玫瑰的颜色和样子。花蕾像男性的那玩意儿,而花朵本身看上去却像是食虫植物,像饰有花瓣的、裂开喉咙的鹟科食虫鸟。如果说它们是为了勾起她对夏日的思念,那它们一定无法做到。它们似乎是黑暗和腐败,他不禁纳闷,她是否故意选择这种图案以表述她在人生这个时刻的感觉。
“请给我拿点儿威士忌来,科弗利,”她说,“酒在食品储藏室里。我不敢叫她。”霍诺拉向屋子后面点一点头,那正是女佣坐着的地方。她用左手遮在嘴边,看来像是不想让她的声音从门边漏出去,然而,当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呵责声是如此尖利,准传到大厅里去了。“她喝酒。”霍诺拉发出嘶嘶的声音,眼睛滴溜溜地往厨房那儿转动着,生怕科弗利不理解她说话的意思。
科弗利非常惊讶,老姑妈竟然要喝威士忌酒。她每每在家庭聚会上喝上一点儿酒,但总是一个劲地表示罪过和自责,仿佛喝了一高杯掺水加冰块的威士忌会让她醉躺在地板上失去知觉,或者更加糟糕,让她在桌子上跳上一曲吉格舞。科弗利穿过餐厅来到食品储藏室。他发现的两样变化,也就是说房子年久失修和她对玫瑰的钟爱,在那儿同样存在着。墙壁覆盖着深色的玫瑰,桌子吱吱嘎嘎作响,桌面划着刀痕,落满了厚厚一层灰尘。在一张椅子的座面上放着一根破损的椅腿和扶手。这地方简直是不可收拾,但如果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快死了,那么,她似乎就像一只蜗牛或者一只鹦鹉螺一样,在她自己房子的躯壳中爬向坟墓,将她模糊的眼神和丧失的记忆力都充分地表现在蜘蛛网和灰尘之中了。
“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吗,沃普萧先生?”这是女佣的声音。她空手坐在洗涤槽旁边的一张椅子里。
“我在找威士忌。”
“在果酱橱里。没有冰,但她不喜欢在酒里放冰块。”
那儿有许多威士忌。半箱波旁威士忌,至少还有一箱空酒瓶子,杂乱地散放在地板上。这太神秘了。难道是女佣购买的这些箱威士忌,独自在厨房里痛饮的吗?
“你给沃普萧小姐干了多久了?”科弗利问道。
“啊,我不是给她干活的,”女佣说,“我只是今天来打扫打扫。她想,如果你见到她孤独一人,你会担忧的,所以她叫我来,顺便把东西归置归置,显得好看一点儿。”
“她一直独自一人吗?”
“她独自一人,如果她想孤独一人的话。啊,有许多人想来,给她煮杯茶喝,但她不让他们来。她想独自待着。她已经什么也不吃了。她只喝酒。”
科弗利定睛仔细瞧了女佣一眼,看看她是否如霍诺拉所说是个酒鬼,她想把她的罪孽都推到那老女人身上。
“医生知道这些吗?”科弗利问道。
“医生。哈哈。她不让医生到她屋子里来。她在伤害自己。她就是这么干的。她想自杀。她知道医生会给她动手术,她怕刀。”
她说话的神气中没有半点儿怜悯,仿佛她就是刀的鼓吹者,而霍诺拉则是一个变节者。就是这么回事,他还能干什么呢?他不能再待在厨房里了,如果他待的时间太长,她会起疑心的。他回去用女佣的谎言和空威士忌酒瓶指责她,是不可思议的。她会断然否认一切,而且会被深深地伤害,因为这样他就粗暴地破坏了维系他们关系的古老的游戏规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