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3/37页)

此刻,他想到这个就觉得很难过。他觉得他肯定能吃下汉堡包,只要他稍微哄骗一下自己,假如他能给汉堡包一个机会,它就肯定能成为一顿可以接受的午餐。他对整件事都觉得很愧疚。此刻,他觉得母亲开车回去给他买鸡块的行为是那么伟大和良善。那种良善是他永远不可能达到的境界。他觉得自己很自私。他的哭泣会引来关注,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尽管这未必是他的本意。他努力思考有没有办法能告诉母亲:假如他能够决定,他保证再也不会哭泣,她再也不需要花几个小时安慰他,满足他毫不顾及他人感受的轻率欲望。

他想这么说。他在脑海里组织文字。与此同时,他母亲在仰望树木。邻居家前院的一棵橡树。这棵树和其他事物一样,也显得没精打采、干枯而悲哀,枝杈向地面耷拉。树叶不是绿色,而是被炙烤成了琥珀黄。周围万籁俱寂。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狗都不乱吠,孩童也不嬉笑。母亲仰望这棵树。男孩停下脚步,也抬起头。

她说:“你看见了吗?”

萨缪尔不知道母亲要他看什么。“这棵树?”他问。

“快到最顶上那根树枝的地方,看见了吗?”她指给男孩看,“一直往上。那片树叶。”

他顺着母亲的手指望过去,看见有一片树叶和其他树叶不太一样。绿色的,很厚实,直挺挺地立着,像鱼儿似的翻腾摆动,就好像置身于旋风之中。整棵树上只有这片叶子是这个样子。其他叶子都静静地垂在死寂的空气中。这条路上没有一丝风,但那片树叶却在发疯似的翻腾。

“知道那是什么吗?”她说,“是鬼魂。”

“鬼魂?”他说。

“那片树叶被附体了。”

“一片树叶也能被附体?”

“所有东西都有可能被附体。鬼魂能待在其他地方,也能住在一片树叶里。”

他望着那片叶子原地旋转,像是连在风筝上。

“它为什么要那样?”他问。

“那是一个人的灵魂。”她说,“我父亲告诉我的。他的老故事之一。来自挪威,他小时候听来的。那是一个人,没有好到能上天堂,但也没坏到要进地狱。于是卡在了两者之间。”

男孩从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他停不下来,”她说,“他想向前走。也许是个好人,但做了一件非常坏的事情。也可能做了许多坏事,但觉得非常抱歉。也许他不想做坏事,但无法阻止自己。”

听见这个,萨缪尔又哭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蛋皱了起来。眼泪来得太快,完全无法阻止。因为他知道他做过坏事,一遍一遍又一遍。母亲注意到他哭了,她闭上眼睛,用手捂住脸,使劲按摩太阳穴。男孩看得出这是毁掉母亲这一天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因为做了坏事而哭泣,这本身又是一件坏事。

“亲爱的,”她问,“你哭什么?”

他还是想说全世界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不再哭泣,但他说不出来。他能做到的只是在眼泪和鼻涕之间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话:“我不想变成叶子!”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她说。

她拖着男孩回家,整个街区只听得见车轮的咔拉咔拉声响和他的哭声。她带萨缪尔回到他的卧室,叫他收好玩具。

“还有啊,我叫你带九件玩具,”她说,“你只带了八件。下次多用点心。”她声音里的失望让他哭得更凶了,甚至无法说话,因此也就无法告诉她,他之所以放了八件玩具在小车里是因为第九件玩具就是小车本身。

2

萨缪尔的父亲坚持周日夜晚应该是“家庭时间”,他们必须共进晚餐,三个人一起坐在餐桌前,亨利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他们吃亨利从办公室冰柜里拿回来的预包装饭菜,试验性和供市场测试用的食品就保存在那个冰柜里。这些食品往往比较大胆,更有异国风情——杧果取代烤苹果,甘薯取代马铃薯,甜酸肉取代猪排,还有乍看之下不怎么适合冷冻的东西:比方说龙虾卷、烤芝士或金枪鱼三明治。

“知道冷冻餐有趣在哪儿吗?”亨利说,“在斯旺森决定叫它们‘电视餐’之前,冷冻餐完全没有流行起来。冷冻餐已经存在了十几年,名字刚改成‘电视餐’就轰隆一声,销量直线上升。”

“嗯哼。”费伊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奶酪火腿鸡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