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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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平板铅玻璃将街道与康拉德·希尔顿酒店的底层酒吧隔开,挡住了除最近的警笛和尖叫之外的所有声音。警察排成方阵,把守酒店的正门,许多特勤局探员监督着警察,这些人必须确保进入酒店的人员都经过登记和没有威胁:代表、代表的妻子、候选人的后勤团队以及候选人,也就是尤金·麦卡锡和副总统,他们都在这儿,还有一些次要的文艺名流,阿瑟·米勒和诺曼·梅勒,总算有两名警察还认得这两位。酒吧里今天坐满了与会代表,灯光很识相地调暗,窗帘也拉了起来,以适应谈政治必不可少的隐私气氛。表情严肃的人们三五成群,在卡座里小声交谈,许诺,交换人情。所有人都在抽烟,几乎每个人都在喝马提尼酒,音乐是大乐队爵士——例如班尼·古德曼、贝西伯爵、汤米·道尔西的作品——音量响得足以盖过附近的谈话,但又不需要你扯开嗓门喊叫。吧台上方的电视在播放着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频道。代表们在吧台四周走来走去,见朋友,握手,拍打后背,因为差不多每次都是相同的这些人来做这些事情。吊扇的速度只够吸起和吹散烟雾。
政治活动的局外人有时候会抱怨说,真正的决策都来自烟雾缭绕的黑暗房间,这就是那种房间之一。
吧台前有两个男人,绝对不会有人接近或捉弄他们。他们戴着镜面太阳镜,穿黑色正装,显然是不当班的特勤局探员,他们看着电视,在喝某种透明液体。嗡嗡的交谈声暂时停歇,因为有个嬉皮士闯过封锁线,沿着密歇根大道跑过来,在酒吧的平板玻璃窗外被撂倒在地,酒吧里的所有人——除了两位特勤局探员的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这一幕,铅玻璃使得景象有些朦胧,穿浅蓝色制服的警察扑倒那个倒霉蛋,用警棍猛砸他的后背和双腿,酒吧里的众人听不见那些声音,只能听见克朗凯特在电视里的解说和格伦·米勒携乐队演奏的《蓝色狂想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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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上方的高处,康拉德·希尔顿酒店的顶层套房,副总统休伯特·H.汉佛莱要再洗一个澡。
这将是他今天的第三个澡,从圆形剧场回来的第二个澡。他吩咐女服务员去放水,幕僚奇怪地看着他。
他们今天上午去了一趟圆形剧场,让3H练习他的演讲。因为他教名、中名和姓氏都是以H开头的,所以幕僚喜欢叫他“3H”,但特勤局探员不肯,而是执意叫他“副总统先生阁下”,他更喜欢这个称呼。他们去圆形剧场,好让他站在讲台上,想象人群,构思演讲,想一些正面的念头,就像管理顾问教他的那样,想象人群坐满那片宽阔的空间。那片空间足以容纳他老家小镇的全部人口再加上好几千人,他站在台上,在脑海里练习演讲,品味会引来掌声的台词,想一些正面的念头,重复默念“他们希望我赢,他们希望我赢”,但他真正在想的却是气味。难以掩饰的动物粪便气味,还有血液的甜腥味和清洁剂的气味,云团似的笼罩着屠宰场。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居然要在这儿开大会。
那股气味依然在他的衣服里,尽管他已经换了一身行头。他依然能在头发和指甲里闻到那股气味。要是无法摆脱这股气味,他觉得自己肯定会发疯。他需要再洗一个澡,管他妈的幕僚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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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地下一层,费伊·安德烈森望着墙上的黑影。事实证明,这里不是官方或市属的监狱,而是临时搭建的拘留所,似乎是用康拉德·希尔顿酒店的一间储藏室改造而成的。隔开牢房的不是铁栏杆,而是铁丝网。自从上一次惊恐发作结束,她就一直跪在地上祈祷,那次发作折磨了她几乎一夜。拍完照,录完指纹,她被拖进这间牢房,门锁上以后,她对着黑暗苦苦哀求,说肯定有什么地方完全弄错了,想到家里人发现她被捕(因为,上帝啊,卖淫)就哭得不能自已,这时紧张和惊恐开始让他浑身颤抖,她只能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感觉着剧烈的心跳,说服自己相信她不会死掉,但她深信这就是等死的感觉。
第三轮或者第四轮发作过后,奇异的冷静笼罩了她,那是一种奇异的听天由命,也可能是耗尽了全部精力。她太疲倦了。痉挛和无法控制的恐惧折磨了她一整夜,震颤在身体里回荡。她躺在地上,心想现在也许能睡着了,实际上却盯着黑暗,直到第一缕曚昽的晨光穿过地下室唯一的气窗照进房间。那是一缕灰蓝色的光线,看上去病怏怏的,像是深冬的阳光,经过毛玻璃的过滤,变得散乱、褪色和窒塞。她看不见窗户本身,只能看见穿过窗户落在对面墙上的光线。还有在光线前经过的物体的影子。刚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许多人,最后是无数人在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