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第4/22页)

“我就是这个意思。”

“外面闹得那叫一个稀里糊涂。”

探员甲扭头看一眼搭档:“你的意思是稀里哗啦吧?”

“对,闹得叮铃咣啷。”

“确实噼里啪啦。”

“是的,先生,百分之百的夸嚓嘣嚓。”

“吱哩哇啦。”

“嘁锵隆咚。”

“乒铃乓啷。”

两人对视微笑,按捺住笑声。两人碰杯。他们可以这么说一整天。外面,人群搅动、沸腾。

7

人群中有一片椭圆形的空地,但只是相对空旷,实际上有几十个人坐在那里。他们或者看着艾伦·金斯堡,或者和他一起念唵,点头,拍掌。他仰着脸,像是在接受神祇的旨意。对紧张和惊恐的人群来说,他的吟唱就是巴比妥酸盐式的镇静类药物。这个声音单调、决然和坚毅,就仿佛你被护士温柔地抱在怀里。和他一起念诵唵——的人对世界有了更好的看法。这个神圣的音节是他们的铠甲。谁也不会殴打一个坐在地上吟唱唵——的人。谁也不会朝他们扔催泪弹。

这种宁静,这种平和,犹如水波涟漪,环绕着格兰特公园传播到了最远的角落。呆站着的抗议者迷失在人群之中,人们朝警察喊叫,在狂怒和野性的瞬间发作中挖出人行道上的路砖,扔向康拉德·希尔顿酒店,他们对所有事物都充满了愤怒,因此当别人从背后轻拍他们肩膀的时候,他们转过身看见一双温和而安定的眼睛,立刻变得平静而安谧,因为他们被背后的人的情绪感染了,而背后的人反过来又被他们背后的人感染,那是一条长长的传导链,可以追溯到大诗人身上,他吟唱出的巨大力量支撑着这整个过程。

他拥有足够多的平静,可以分给他们所有人。

他们感觉到他的歌声倾注到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感觉着它的美丽,于是他们也融入了那份美丽。他们和他的歌声是一体的。他们和大诗人是一体的。他们和警察还有政客是一体的。屋顶上的狙击手、特勤局探员、市长、记者、干草市场酒吧里跟着他们听不见的音乐摇头晃脑的快乐宾客:他们全都是一体的。同样的光线穿透了他们所有人。

于是,宁静环绕着大诗人缓缓地笼罩了人群,像水波涟漪似的向外荡漾,仿佛他无比热爱的松尾芭蕉的俳句:古池塘,青蛙入水,发清响。

扑通。

8

姑娘们的游行队伍还在向南走。白人女孩,黑人女孩,褐色女孩。此刻的镜头是面部特写。吟唱,呼喊。在费伊的舅舅们看来,队伍里一共有三种姑娘:马脸、大饼脸和尖嘴的鸟脸。队伍最前面的姑娘,那个叫艾丽丝啥啥啥的,他们觉得她以马为主。(哈哈,她身体里有一匹马,哈哈。)主要是马脸,但也有一点鸟脸。当然了,他们只能看见她的小半张脸,没有被太阳镜或邋遢头发遮住的小半张脸。假如把姑娘们的面容分布做成三维坐标图,他们会把她这张脸放在三分之二马脸、三分之一鸟脸的那个点上。

但她带着武器,那么她就只能被放进迥然不同的另一个分类了。一个女孩像她这样充满暴力,面容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队伍里几乎所有姑娘都带着武器:长木板,有几块木板的头上插着锈迹斑斑的铁钉,看起来非常险恶;石块和路砖;铁棒;砖头;天晓得装着什么的口袋——要他们猜?屎尿,加经血。恶心。电视说,有流言称激进分子购买了大量炉膛清洁剂和氨水,听起来像是制造炸弹的原材料,但舅舅们也并不十分清楚这方面的化学原理。不过,假如说有谁会带着炉膛清洁剂制造的炸弹走来走去,要他们说,那就只可能是这些姑娘了,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会经常接触这类东西的只有女人。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暂时切掉老克朗凯特的镜头,播放这一幕未经剪辑的现场画面。正在收看的观众听见了克朗凯特对当前情况的评估,但舅舅们怎么看?关于暂时看不见克朗凯特?他们觉得很好。老先生最近变得有点软蛋,还有点左倾,有点傲慢,站在新闻巅峰发表各种自大言论。他们更愿意从源头获取不掺水的消息。

举例来说:在大街中央向南游行的年轻女人。这是现场。这是原汁原味的新闻。尤其是此刻,一辆警车驶近队伍,但没有履行驱散人群的职责,反而遭到了姑娘们的攻击!她们用球棒戳警笛!用石块砸车窗!可怜的警察从另一侧跳下警车,老天哪,你看那小子逃跑了!不过他要躲避的不是普通女孩,而是几百个意图不良的凶恶婆娘。姑娘们聚集在警车旁,就像一群蚂蚁围住一只死甲虫,准备美美地饱餐一顿。领头的马脸姑娘大喊:使劲!她们真的掀翻了警车!舅舅们这辈子都没见过比这更惊人的画面!姑娘们为自己的成就欢呼雀跃,她们继续向南游行,边走边唱,警笛还在呜呜叫,但没有用最大的音量,这个声音听起来沮丧而悲伤,可怜巴巴地低吟哀叹,像是电池即将耗尽的电子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