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第6/22页)

然后,和出现时一样突然,这些声音消失了,地下室再次陷入寂静,最后一个淡出的声音是某人吟唱时低沉而单调的声音:

唵——

费伊站起身,望着家宅精灵,他无辜地看着自己的指甲。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说。

你是我们家的精灵。我们的尼瑟。

这是一种叫法。

其他叫法呢?

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充满恶意。你父亲讲的那些故事,像岩石、白马或树叶的鬼魂?对,那就是我。我是尼瑟,我是魅魔,更不用说各种各样其他的精灵、怪物、恶魔、天使、巨怪了,等等等等。

我不明白。

对,你不会明白的,他说,打了个哈欠,你们这些人现在还没想通。你们的路线图完全偏离了方向。

11

姑娘们喊叫的口号从“嗬!嗬!嗬!胡志明!”变成了“杀死臭条子!杀死臭条子!”费伊的舅舅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因为自从掀翻警车后,她们每个人都充满了信心,此刻显然觉得自己勇不可当,她们慢吞吞地向南而去,见到警察就大肆嘲笑,叫喊什么“喂,条子小可爱!”之类的话。舅舅们之所以不肯换台,还动不动大喊宝贝儿快来看这个,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好朋友以确保他们也在看电视,不就是因为警察嘛,还有国民警卫队。他们就在几个街区外等着这群小婊子。这就像个陷阱,他们埋伏在姑娘们的路线以西,准备包抄她们,冲进她们的队伍,插进(哈!哈!)她们的队伍,姑娘们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他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直升机镜头。

就此刻而言,他们对直升机镜头的感激就好比过生日时对母亲的感激。他们希望能有办法录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一遍又一遍欣赏直升机镜头拍摄的画面,甚至放进剪贴簿或时间胶囊,装进卫星发射到太空里,让火星人或其他天晓得什么人明白啥叫娱乐节目。而火星人呢?等他们驾驶飞碟在白宫草坪上降落,开口第一句会是啥?他们会说,那些姑娘活该。

大约一百名警察等着那些姑娘,背后是一个排的国民警卫队,士兵头戴防毒面具,步枪上了他妈的刺刀,背后是一台金属的庞然大物,前侧装有许多喷口,仿佛来自未来的恐怖除冰车,电视播音员说那是用来喷气体的,是催泪瓦斯。一台的容量将近四千升。

这些人守在一幢建筑物背后,等待姑娘们走近,舅舅们觉得身临其境,激动异常,就好像自己也在警察的队伍里,他们认为这个时刻——尽管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而且与现场远隔数百公里,他们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个电子盒子里的画面,而晚饭正在慢慢变凉——这个时刻就是他们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美好的事情了。

因为这就是电视的未来:纯粹的好斗欲望。老克朗凯特的问题在于,他像对待报纸一样对待电视,被纸面媒体那些烦人的规矩框死了。

直升机镜头提供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更快,更直接,充满多义性——事件和对事件的解读之间不再存在看门人。新闻和舅舅们对新闻的评论被压平,变成了同时发生的事情。

警察开始行动了。他们抽出警棍,放下头盔的挡脸,他们开始奔跑,冲刺。等姑娘们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盛大的游行队伍顿时崩溃,就像石块被子弹击碎,残片飞向四面八方。有些姑娘调头往回跑,却被囚车拦住去路,警察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其他人跳过北向和南向车道之间的隔离栏,跑向远处的密歇根湖。大多数姑娘遇到的问题是空间不足。人群过于拥挤,她们无处可去。她们互相磕碰摔倒,像一群瞎眼幼狗似的扑腾。警察首先对付的就是她们,警察用警棍痛打她们的腿、屁股有肉的地方、后脊梁。警察放翻这些姑娘的势头就像在割草——胳膊飞快地一挥,姑娘们就弯腰倒下了。从空中望去,那景象就仿佛高中生物学教材的幻灯片,描述免疫系统如何歼灭外来异物,白细胞包围并消除威胁。警察冲进人群,双方混战起来。舅舅们看见姑娘们的嘴巴在动,他们真希望能听见她们的惨叫,可惜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盖过了一切。警察把姑娘们拖上囚车,以抓胳膊为主,也有抓头发或衣服的,舅舅们不禁兴奋起来,巴不得嬉皮小婊子的衣服被扯开,让他们看一眼她们的肌肤。顺便说一句,这些姑娘里有几个的脑袋血流成河,或者被打得天旋地转,坐在路中间痛哭,或者昏倒在路边。

直升机镜头旋转,寻找领头的马脸姑娘艾丽丝,但她已经逃向了南面的格兰特公园,大概是去投奔康拉德·希尔顿酒店门前的嬉皮大军了。那可就太糟糕了,否则那个场面肯定很带劲。警棍对棒针。国民警卫队甚至都还没出手。他们只是默默观看,抱紧各自的长枪,显得杀气腾腾。说起来,喷毒气的巨大机械正在隆隆驶向南方聚集在公园里的人群。姑娘们已经完全被驱散了。少数几个逃到了湖岸的沙滩上,在惊呆的全家老小和救生员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大群姑娘坐在囚车里或囚车附近,有几个在地上打滚,抱着肚子像是在犯痛经。直升机镜头向南而去,报道公园里的情况,但就在这时,天杀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把画面切回了老克朗凯特。他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他和舅舅们看的是同一段影像,得出的结论却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