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第8/22页)
家宅精灵笑了,牙齿参差不齐,满嘴的石块。
继续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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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克朗凯特正在访问市长,芝加哥城的独裁者,下巴上全是赘肉,模样活像暴徒。克朗凯特在直播镜头前提问,老记者的心思却在别处。他心不在焉,但这并不重要。市长是个久经考验的职业政客。他不需要记者提问就能说出他想说的话,此刻他想说的是外来的煽动分子对警方和普通美国人甚至民主制度本身构成了可怕的威胁,来自本市以外的激进分子在这座守法城市里引发了无数麻烦。他似乎特别强调“来自本市以外”这一点。大概是想向投票者证明,无论他管理的这座城市遇到了什么问题,都肯定不是他的错误。
再说,就算老克朗凯特聚精会神,提出切中要害的尖刻问题,市长也会使出政客的招式,不回答你提出的问题,而是回答他希望你提出的问题。假如你继续追问,坚持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么反而会使你显得像个混球。至少在电视荧幕上会是这样,会是你在苦苦纠缠这个魅力十足的男人,而他已经说了很多似乎和问题有所关联的话。至少对观众来说是这样,他们的注意力分成几部分,一部分给克朗凯特,一部分给跑来跑去的孩子,还有一部分在切电视餐中央的索尔兹伯里牛肉饼。假如你逼问这位政客,你会显得像个烦人精,美国不喜欢看烦人精的节目。多么令人胆寒的念头,政客操纵电视媒体的手法远远超过了电视台专业人士。老克朗凯特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想象着以后成为政客的会是什么人。他害怕得不禁颤抖。
于是,他半心半意地访问市长,实际上很清楚他的任务只是把麦克风塞到市长面前,这样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频道就能用反方观点平衡一下已经播放数小时的警察暴行了。因此,老克朗凯特并没有在听市长说什么。他在观察。看市长尽可能把头部向后拉的坐姿,像是一个人在躲避难闻的气味,他的下巴若是长在雄鸡身上,大概会被称为“肉垂”,那一坨肉随着他的说话摇摆不定。你很难不盯着那东西看。
所以,老克朗凯特有一部分心思在看这个,望着市长仿佛肉冻的肥肉在颤抖。但他的大部分心思还在别处:他在想象飞翔。他想象自己是一只鸟,飞过天空。在极高的天顶,一切都黑暗而安静。这个画面占领了沃尔特·克朗凯特四分之三的心思。他是一只鸟,正在飞翔的敏捷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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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伊在黑暗的地下室牢房里,又一次惊恐发作的可能性让她提心吊胆,因为她觉得家宅精灵热乎乎的气息就在她身旁。他抓着铁丝网,把脸贴在铁丝网上,两只黑眼球暴凸,对她说她要付出什么代价:报复和惩罚。
但为了什么呢?
她多么希望母亲在身旁,用浸过冷水的湿布擦拭她的额头,对她说你不会死,拥抱她直到她睡着。明天早晨醒来,费伊会暖烘烘地裹着毛毯,母亲躺在身旁,照顾她到半夜某个时候也睡着了。
现在费伊异常渴望那份温情。
对,但你需要你父亲的时候,他在哪儿呢?鬼魂说,这会儿他在什么地方?
费伊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父亲,他是个邪恶的人,你肯定知道。
嗯,大概吧。他把我从家里踢了出来。
哦,所以一切都和你有关,对吧?天哪,费伊,自私不自私?
好吧,那他坏在哪儿?因为他在化学之星工作?
少来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费伊对父亲的印象仅限于一个极度沉默的男人,有时候痴痴地望着远方。这个男人把所有心事都闷在肚子里。总是有点忧郁,只有讲述故国旧事的时候除外,只有和家族农场有关的话题才能让他高兴起来。
费伊说:他在老家做了些什么,对吧?在他来美国之前。
太对了,鬼魂说,现在他为此受到惩罚,你也在为此受到惩罚。你的家族会一直为此受到惩罚,直到重孙和玄孙辈。这就是规矩。
好像不太公平。
哈!公平!公平是什么?宇宙如何运转和你觉得公平不公平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他不快乐,费伊说。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为此感到抱歉。
地上的每个人都在为他祖上犯下的恶行而付出代价,这难道是我的错?不,不是。这不是我的错。
她父亲经常遥望远方,站在后院盯着天空一看就是一个小时,费伊时常会琢磨他的脑海里究竟在转什么念头。他对自己来美国前的人生一向讳莫如深。他会提起的仅限于他的家,哈默费斯特那幢美丽的红色屋子。其他的细节全是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