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第10/22页)

所以,这也是一个根本因素。这就是此刻布朗警员脑袋里的念头。从某种角度说,这是报复,这是主持正义。

他还想到了和嬉皮姑娘共度的那些夜晚,警车后座上的那些碰撞,她多么希望他用暴力手段对待她,推搡她,掐她脖子,粗暴地拉扯她,留下印记。他对此觉得多么不安、矜持、羞怯。他不想那么做,其实是觉得他没有这个能力,觉得那需要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男人:一个不用大脑思考的野蛮人。

然而此刻,他却在用警棍痛揍嬉皮士的脑袋。结果证明,他内心深处蕴藏着海量的野蛮,只是直到此刻才被开采出来。

某种程度上说,这么做让他高兴。他比他想象中更加丰富和复杂。他想象自己此刻和艾丽丝交谈。你以为我做不到,对不对?他砸翻了又一个嬉皮士。你说要我更粗暴一些,好的,老子来了。

他想象对厄尼·班克斯来说,最完美的本垒打肯定是抛弃了他的女孩在看台上亲眼目睹的那一个。布朗想象艾丽丝此刻就在混战中的某处看着他,欣赏他前所未有的活力、力量和野蛮的雄性气概。她深受触动。或者,等她看见了他,看见了他的变化,意识到他已经变成了她一直希望他变成的样子,她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他打中一个嬉皮士的下巴,听见内涵丰富的咔嚓声响,惨叫声此起彼伏,嬉皮士惊恐逃窜,一个警察抓住他的肩膀说:“哎,哥们儿,悠着点。”布朗警员看见自己的双手在颤抖。确实在抖,像是抽搐,他使劲抖了抖,像是手上沾了水。他对此有点羞愧,假如艾丽丝确实在看他,希望她没有看清这个细节。

他心想:我是厄尼·班克斯,正在绕垒奔跑——这个画面充满了宁静的喜悦。

19

离奇的景象很快变得稀松平常,迅速得令人感叹。没多久,投掷物击中干草市场酒吧的玻璃窗时,客人们已经不再大惊小怪。石块,水泥块,甚至台球——全都嗖嗖地穿过天空,从警察封锁线的脑袋上飞过去,砸在酒吧的窗户上。里面的人已经置若罔闻,即便注意到了,也只会居高临下地说:“小熊队倒是用得上这么一条好胳膊。”

警察算是守住了阵地,但偶尔也会有一群抗议者突破封锁线,一两个年轻人在酒吧窗户前挨揍,然后被拖上囚车。这种事发生了太多次,酒吧里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强迫自己对他们视若无睹,就像在路上经过流浪汉时那样。

电视上,市长继续接受老克朗凯特的访问,后者和平时一样满脸痛悔。

“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老记者说,“你在全国各地都有许多支持者。”市长点点头,就像罗马皇帝下令处决犯人。

“完蛋的是你的强硬政策,”探员甲说——“你的蓄意捏造情报。”

外面,警察痛揍把越共旗帜当斗篷裹在身上的大胡子男人,枪托砸在斗篷中央,男人四仰八叉地飞出去,姿势像是在上本垒,脸朝前撞在干草市场的厚玻璃窗上,咔嚓一声闷响淹没在酒吧里吉米·道尔西那甜美的萨克斯风音乐中。

老克朗凯特说:“我不得不称赞您一句,市长先生,芝加哥警察局真是特别友善待人。”

两个警察扑向趴在玻璃窗上的大胡子,警棍雨点般地落在他头上。

“一个人已经自暴自弃时就是这副表情。”探员甲指着老克朗凯特说。

“给他一个痛快吧,谢谢了。”探员乙点头道。

“你想知道一个拳手知道他输定了时是什么样子吗?喏,这就是了。”

与此同时,警察拖走了大胡子男人,在玻璃窗上留下一抹血迹和油渍。

20

比方说一只海鸥,老克朗凯特心想。他最近在绿箭球场看了一场比赛,发现第九局开始后不久,海鸥成群结队地从湖畔飞向体育场。它们是来吃座位底下的爆米花和花生碎屑的。它们对时间的把握让克朗凯特惊叹不已。海鸥怎么知道已经打到第九局了呢?

假如你从海鸥的高空视角看这座城市,芝加哥会是什么样子?多半是个安静而平和的地方。全家人待在屋里,电视的蓝灰色光线在闪烁,厨房里亮着一盏金色照明灯,空荡荡的人行道上只有野猫出没,许多个街区毫无动静,他想象自己在空中翱翔而过,发现除了康拉德·希尔顿酒店周围一两公顷之外,芝加哥是此时此刻全世界最平静的地方。也许这才是应该报道的。不是几千个正在抗议的年轻人,而是几百万没有上街的普通人。为了取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正在寻求的平衡,也许应该派一组人去城北的波兰人社区、城西的希腊人社区、城南的黑人社区,拍摄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画面。为了显示这场抗议只是一个微小的光点,而黑暗要广阔和浓密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