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第14/22页)
艾丽丝已经在催泪毒云的另一侧了。她能看见湖水。她跑到湖边,捧起湖水泼在脸上,平息催泪瓦斯造成的刺痛,她沿着湖畔悄悄溜回住处,她把最喜欢的太阳镜和军装上衣扔在沙滩上,绾起头发,尽其所能地扮演一个普通中产阶级守法好孩子的角色,就这样永远告别了她的抗议生涯。
“咱们必须走了。”塞巴斯蒂安说。
费伊只好同意,因为艾丽丝已经无影无踪。
26
顶层总统套房的浴室里,休伯特·H.汉佛莱正在用酒店免费赠送的多芬香皂清洗指甲下的缝隙,在他漫长的沐浴过程中,原本扁圆形的香皂已经变成了长条形。
探员一次又一次伸头进来问:“副总统先生,您还好吧?”
他知道有许多事情要做,可以做事的时间很少,洗一个长达九十分钟的澡不在竞选经理制订的时间表上。然而,要是不洗掉那股恶臭,他就什么事情都没法做。
他的手指已经洗得发紫,皮肤吸饱了水分,看上去像是披在真正皮肤上的一层软毛毯。蒸汽将镜子变成了灰色的不透明物体。
“没事,我很好。”他对探员说。
话虽这么说,但他知道他并不好。因为他的喉咙里忽然一阵刺痒,喉结背后的位置感到轻微的擦痛。他有一个半小时没说话了,此刻一开口就感觉到了生病的第一丝征兆。他试了试喉咙,他宝贵的金嗓子,他的声带和肺部,这几天他最需要的就是这些器官,无论是在对全国人民讲话还是在接受总统提名时都用得上——他发了几个音符,哆来咪,最基础的音阶。没错,他感觉到了,针扎般的疼痛,摩擦的烧灼感,软腭有些肿胀。
天哪,坏了。
他关掉淋浴龙头,擦干身体,穿上浴袍,像疯子似的闯进套房的会议区,大声说他要维生素C,现在就要。
几个人好奇地看着他,他说:“我的喉咙有点疼。”语气严肃得像是医生在说这个肿瘤是恶性的。
探员们胆怯地面面相觑。有几个人清清嗓子。其中一个上前说:“先生,有可能不是嗓子疼。”
“你怎么知道?”3H说,“我需要维生素C,我他妈现在就要。”
“副总统先生,很可能只是因为催泪瓦斯。”
“你在胡说什么?”
“催泪瓦斯,先生。标准的使动性武器,先生,用于非暴力驱散人群。会刺激眼睛、鼻腔、口腔,还有,对,先生,喉咙和肺部。”
“催泪瓦斯。”
“是的,先生。”
“在这儿?”
“是的,先生。”
“在我的酒店套房里。”
“从公园飘过来的,先生。警察们在用催泪瓦斯驱散抗议者。今天,呃,您知道,吹的是东风——”
“风速约每秒六十米。”另一名探员补充道。
“没错,对,谢谢,强风将瓦斯吹过密歇根大道,进入酒店,一直吹到了顶层。先生,也就是咱们这层楼。”
3H此刻觉得眼睛开始流泪,有点烧灼感,就是你切洋葱时的那种感觉。他走到套房的观景窗前俯瞰公园,惊恐逃跑的年轻人、紧追不舍的警察和橘红色烟雾将公园变成了混乱的海洋。
“是警察干的?”他问。
“是的,先生。”
“他们不知道我在楼上?”
对可怜的休伯特·H.汉佛莱来说,这就是他的极限了。这场大会原本属于他,是他的光辉时刻。为什么非得发生这种事?为什么每次到最后都要弄成这样?忽然间,他回到了南达科他老家,汤米·斯科隆普夫正在毁灭他的八岁生日派对,汤米癫痫发作,躺在厨房地板上抽搐,医生接走汤米,父母带着各自的孩子回家,应该送给休伯特的礼物还没拆开就被拿了回去。那天夜里,他内心深处不那么大度的一部分跳了出来,他哭泣不是因为汤米有可能死去,而是因为汤米为什么没死。时间跳到他十九岁,他刚念完大学一年级,成绩不错,他很开心,他擅长念书,他交了些朋友,认识了一个姑娘,生活终于走上正轨,这时候他父母突然叫他回家,因为他们没钱了。于是,他只好回家。时间又跳到1948年,他刚初次当选美国参议员,他父亲忽然急病去世。今天他即将被提名竞选总统,却陷入了争斗、催泪瓦斯、屠宰场、屎尿和死亡的重围。
为什么这种事总是发生在他身上?他为什么总要用悲哀和鲜血来换取胜利?他所有的成功都终结于泪水。从很多方面来说,他依然是那个失望的八岁小孩,对汤米·斯科隆普夫有一些不妙的念头。直到今天,那天的刺痛依然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