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分 去杠杆化_2011年夏末(第3/22页)

然而女人似乎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她得到了这个新信息,侧着头像是思考了几秒钟,然后说:“英国人?”

“美国人。”

“啊,”她点点头,像是费伊的答案解决了一个重要谜题,“这匹马有时候会乱跑。谢谢你拦住它。”

“不是我拦住它的。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就站在这儿,更像是它拦住了我。”

女人自我介绍:她叫莉莉安。她穿一条人字纹的灰裤子,布料似乎很结实,浅蓝色毛衣,一条像是自己织的羊毛围巾。她是谦逊北欧人的活样本——沉静而优雅。有些女人就是能毫不费力地用好一条围巾。莉莉安抓住马缰绳,两人一起走向那幢屋子。费伊心想她会不会是我的远亲,因为这里百分之百就是她在找的地方。这么多细节都对得上,尽管她父亲讲述的版本有所夸张,此刻她看清楚了:屋前不是田地,而只是花园;没有长长一排云杉,而只有两棵;海边的也不是什么宽阔的栈桥,而只是一个年久失修的小码头,估计只能容纳独木舟停靠。费伊心想不知道父亲是存心吹牛骗人,还是离家多年后,在他的想象中,屋子变得越来越巨大和雄伟。

莉莉安在和她攀谈,问费伊从哪儿来,玩得开不开心,打算去哪儿。她建议费伊可以去尝试哪几家餐馆,可以去附近的哪些景点看看。

“这是你家?”费伊问。

“我母亲的。”

“她也住在这儿?”

“那当然。”

“她在这儿住了多久?”

“差不多一辈子。”

屋前的花园生机勃勃,灌木、青草和花卉郁郁葱葱,几乎没有人工整理过。这是个闹哄哄的古怪花园,鼓励大自然肆意生长得乱七八糟。莉莉安把马牵进围栏,关上摇摇欲坠的木门,用绑成结的一小段麻绳闩上门。她感谢费伊帮她找到离家的马。

“希望你的假期玩得开心。”她说。

尽管这就是费伊来挪威寻找的地方,但她此刻只觉得舌头打结和精神紧张,不确定该怎么说和该怎么做,不确定该如何解释前因后果。

“听我说,其实我不是来度假的。”

“嗯?”

“我在找人。其实是家里人,我的亲戚。”

“叫什么?也许我能帮你。”

费伊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安德烈森。”

“安德烈森,”莉莉安说,“这个姓氏很常见。”

“对。可是,听我说,我认为就是你这儿。我的意思是说,我认为我的家里人曾经住在这儿,就是这幢屋子。”

“但我们不姓安德烈森,”她说,“我们家也没有人去美国。你确定就是这个镇子吗?”

“我父亲叫弗兰克·安德烈森。他在这儿的时候叫弗里乔夫。”

“弗里乔夫。”她说,她望向上方,聚精会神地思索这个名字为何如此熟悉,答案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揭晓。然后她忽然想到了,低头盯着费伊,视线灼人。

“你是弗里乔夫的亲戚?”

“对,他女儿。”

“啊,天哪,”她说,抓住费伊的手腕,“跟我来。”

她领着费伊走进屋子,首先经过食品储藏室,架子上摆满了精心装瓶、腌制和贴标的蔬菜,然后穿过温暖的厨房,炉子里在烤某种糕点,空气中弥漫着酵母和豆蔻的香味,最后走进一间小客厅,木地板咯吱作响,木质家具像是手工制作的古董。

“在这儿等一下。”莉莉安说,放开费伊的手腕,走进另一扇门消失了。这间客厅很舒适,铺着地毯,有许多靠垫,墙上挂着照片。应该是家庭照片,费伊走过去细看。没有眼熟的人,但有几个男人的眼睛长得很眼熟,很像她的父亲(抑或仅仅是她的想象?)眯着眼睛看人的样子,眉毛生长的角度,双眼之间的细纹。到处都是台灯、吊灯、烛台和灯架,大概是为了在漫长的黑暗冬季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壁炉占领了整整一面墙,此刻没有生火。另一面墙摆满了书籍,朴素的白色书脊上印着费伊看不懂的书名。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在这个古朴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隔着门,费伊听见莉莉安在说话,音调柔和,但说得很快。费伊对挪威语连一个字都听不懂,因此这种语言对她来说只是个声学现象,元音有点平淡,像是低了半个音的德语。和美式英语以外的绝大多数语言一样,它的语速似乎特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