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10页)
“怎么了?”苏茜拉问道。
“没什么,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你在想一些使你非常难过的事情。”
“你的眼睛真敏锐。”威尔说道,避开了她的目光。
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应该告诉她吗?告诉她关于芭布丝,可怜的莫莉,还有他自己,告诉她就连自己喝醉酒时都没告诉自己老朋友的所有凄凉的事情?老朋友太了解自己,太了解涉事的其他人,太了解他(作为一个英国绅士,同时也是一个波西米亚人,一个可能的诗人——可能性极小,因为他自知不可能成为一个好诗人,也是一个不动感情的记者,是他所鄙视的一位提供丰厚工资的富人的私人代理,他总是如此精心玩弄怪异复杂的手段)。不,老朋友不行。而这位皮肤黝黑小巧玲珑的局外人,也是他很感激的陌生人,虽然不了解,但是觉得如此亲密。在她这里,不会有不可避免的结局,片面的论断——也许,他觉得自己在期待(他训练过自己绝不去期待!),某个出乎意料的启发,某种积极实用的帮助(啊,上帝知道,他需要帮助——虽然上帝也非常了解他绝不会承认这一点,也不会堕落到请求帮助的程度)。
就像是在宣礼塔作祷告的人,一只会说话的鸟又开始在远处芒果树后高大的棕榈树上叫喊:“此时此地,孩子。此时此地,孩子。”
威尔决定冒险一试——但需要间接地进行,先谈论她的问题,而非自己的问题。他没看苏茜拉(因为,他觉得可能不礼貌),开了口。
“麦克费尔医生告诉我一些……一些发生在你丈夫身上的事情。”
这些话如一把剑扎在她的心上,但这是可以料到的、不可避免的反应。“到下周三就四个月了。”她说。然后,沉思了片刻。“两个人,”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两个独立的个体——但是结合在一块,就变成了一个新的个体。然后突然,这个新个体就被截肢了。另一半不会死——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一定不能死?”
“原因有很多——孩子、自己、整个事件本身的性质。但自不必说,”她补充道,一丝笑意只是加重了她眼中的悲伤,“理智并不能减轻截肢带给人的创痛,或者使它更好忍受一些。唯一有帮助的就是我们正在谈论的方法——掌控命运。甚至这个……”她摇了摇头:“掌控命运法能让你毫无痛苦地生活,但是完全没有痛苦的丧偶之伤——显然不行。当然这也应该是人之常情。如果你完全摆脱了丧偶之痛也是不对的,那就不配做人了。”
“不配做人,”他重复道,“不配做人……”仅仅四个字,但是完全描述了他!“真正糟糕的事,”他大声说,“是当你得知,因为你的错误造成了另一个人的离世。”
“你结婚了吗?”她问。
“十二年了,直到去年春天……”
“现在她去世了?”
“死于一场事故。”
“一场事故,那怎么是你的错呢?”
“事故发生是因为……嗯,因为我做了自己本不愿做的恶事。那天事情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这件伤害她的事使她困惑、使她分神,然后我让她独自开车离去——她离去并且迎头撞上了另一辆车。”
“你爱她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有其他——你更在乎的人吗?”
“一个我本该漠不关心的人。”他做了一个讥讽的自嘲苦相。
“这就是你不愿做的恶事,你却做了?”
“做了,一直到我害死了那个本该我爱但却没有去爱的女人。直到我害死了她之后,即使我痛恨自己这么做——是的,真的痛恨那个让我这么做的人。”
“让你这么做,我认为,只因为你喜欢上另一个女人的身体。”
威尔点点头,又一阵沉默。
“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威尔最终问道,“感到什么都不那么真实——包括你自己。”
苏茜拉点点头:“有时,当一个人正要了解所有的事,包括他自己,也会有那种感觉。就像变速的齿轮:只有你调到中挡之后,才能再调到高挡。”
“或者低挡,”威尔说,“就我的情况而言,排挡从未在高挡,是在低挡。不,甚至都不是低挡,是倒退。事情第一次发生在英国报业中心舰队街,在我等公交回家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在四处奔走。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每个人都是宇宙的中心。太阳从云朵后面露出脸庞。所有的景致、人物都是极其光鲜清澈的。突然,几乎是可以听到的咔嗒一声,之后,他们都变成了蛆虫。”
“蛆虫?”
“你知道,那些有着黑脑袋的小白虫子,在腐烂的肉中可以见到。当然,什么都没有改变。人们的面孔、穿的衣服都没变,但他们都是蛆虫。甚至不是真正的蛆虫——只是蛆虫的幽灵,只是蛆虫的幻象。我是一个蛆虫的旁观者。我数月以来一直生活在蛆虫的世界里。在其中生活、工作,吃午饭和晚饭的时候也是在蛆虫的世界中——对自己做的事情提不起任何兴趣。没有丝毫乐趣或者滋味,完全没有欲望,这是在和以前偶尔作乐的一位年轻女士做爱的时候发现的,完全不能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