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10页)

他把头转向左边,被闪耀的珠宝震惊了。多么奇异的珠宝啊!一块块祖母绿、黄玉、红宝石、蓝宝石、天青石,闪耀着光芒,一排上面又一排,正如同新耶路撒冷城墙的墙砖一样。然后,在最后而不是在开头,出现了一个词,刚才还是“珠宝”“有污渍的窗户”“天堂之墙”,终于“书柜”这个词出现了并引发思考。

威尔的眼睛从书—珠宝上移开,却发现自己身处热带风光之中。为什么呢?在哪里呢?然后,他记得当(在另一生中)他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看到在这个书架上有一大幅水彩画。沙丘和丛生的棕榈树之间不断扩大的河口后退转向大海,在地平线上大片大片的云朵层层叠叠浮于淡蓝的天空之上。“软弱”,在意识浅滩中不断涌现。这幅作品,很显然,出于一位不是很有天赋的业余爱好者。但这与此刻并不相关,景观不再是一幅画,现在这幅画的主题——一条真正的河,真正的大海,真正的沙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真正的树木倚着一片真正的天空。绝对的真正,真正的绝对。这条真正的河与真正的海的融合正如他自己被上帝吞噬。“‘上帝’吗?”一个讽刺的泡沫问道,“抑或是现代主义匹克威克意义上的上帝?”威尔摇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上帝——一个人不可能信仰的上帝,但是他面对的这个事实显而易见。但这河仍旧是一条河,这海终归还是印度洋。没有经过包装。很明确,就是它们自己。同时也很明确就是上帝。

“你现在在哪里?”苏茜拉问道。

没有把头转向她的方向,威尔回答道:“我想,在天堂。”然后指了指景观。

“还在天堂?你打算什么时候降落在这里?”

另一个记忆泡沫从淤泥的浅滩升腾,“一种升华之感,像是融汇万物的灵魂,来自灿烂的光辉”——是太阳或是其他东西的光辉。

“但是华兹华斯也谈到了人性平静悲伤的音乐。”

“幸运的是,这风景里并没有人。”威尔说道。

“甚至连动物也没有,”她笑了一下,又说道,“只有白云和极具迷惑性、长相无辜的蔬菜,这就是为什么你最好看看地上有什么。”

威尔眼睛向下看了看。地板的纹理是一条棕色的河流,是世界上神圣生命持续不停的漩涡图景。在图景中央是他的右脚,系着鞋带的凉鞋,但这却呈现出惊人的三维图景,就像是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某个用大理石雕塑的英雄人像的脚。“地板”“纹理”“脚”——通过这些生动的解释性词汇,令人费解却又自相矛盾地被理解了。通过无知的理解而理解了。尽管他同时感觉了对象,记住了名字,但他仍然处于无知的状态。

忽然,透过眼睛尾部,他看到了飞快移动的东西。接受福佑和理解。他意识到,这也意味着接受恐惧和完全费解。就像某些外星生物寄居在他的胸膛,他痛苦地挣扎,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浑身颤抖。想到他注定要面对可怕的原始恐惧,威尔转过头定睛看着。

“那只是汤姆·克里希那的一只宠物蜥蜴。”她安慰地说道。

光亮一如往昔,但亮度却转换了。十分邪恶的光芒从蜥蜴背上每一个灰绿色鳞片,从黑曜石般的眼睛,从跳动的猩红色喉咙,从鼻孔的带甲边缘和裂缝样的嘴里,放射出来。他转过身去。徒劳。原始恐惧逼视着他目力所及的每样事物。

那些神秘的立体主义作品——它们已经变成了复杂的机器,倒是不能做什么坏事。那些作品曾经让他体验过与上帝合二为一的热带风貌——现在变成了最让人作呕的维多利亚时期石印版画,地狱的写照。他们书架上的一排排书——珠宝,却已被浓重的黑暗所笼罩。这地狱的珍宝变得那么低劣,那么难以形容的鄙俗!曾经放置黄金、珍珠和宝石的地方,现在只能看到圣诞树的装饰品、不值钱的塑料和锡纸金属箔反射出来的淡淡的光。每一件物品仍然跳动着生命的活力,但却是地下室廉价甩卖品般阴冷的活力。这一切,耳边的音乐也在证实,这一切都是全能的造物主永不停歇地创造出的——囤积着批量生产的恐惧的宇宙伍尔沃斯零售公司:对粗俗的恐惧,对疼痛的恐惧,对残忍和缺乏品位的恐惧,对愚钝和蓄意刻毒的恐惧。

“不是壁虎,”他听到苏茜拉说道,“也不是我们屋里可爱的小蜥蜴。是室外来的大块头,一种吸血蜥蜴。当然,这并不是说它们会吸血,只不过它们的喉咙是红色的,而且兴奋起来的时候头会变成紫色。这个愚蠢的名字就是这么得来的。看!它爬到那儿去了!”

威尔又低头去看。简直不可思议,这个长着鳞片的小怪物睁着又黑又空洞的眼睛,张着要吃人的嘴,血红色喉咙一直在鼓动,身子静静地伸展在地板上,好似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现在距离他的脚也只有六英寸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