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11页)

渐渐地孩子们能合群了。他们相互都认识了。彼此都有了一定的了解,许多人交起朋友来了。有些成对的朋友在一起学习希伯来文词汇,有些在一起绘画或散步或读席勒的作品。有些人拉丁文好而数学差,他们就和数学好而拉丁文差的搞互助,共享合作学习的成果。也有些人交朋友是以另外一种订协定和共享财物的方式为基础的。比如像那个令人十分羡慕的带火腿的学生,他就找了个从施达姆海姆来的园丁儿子做朋友,因为此人箱底装满了上好的苹果。有火腿的那位一次吃火腿时因为口渴,向有苹果的讨个苹果吃,以提供火腿作为报答。他俩坐到一起来了。从小心翼翼的交谈中透露出下面一些情况,就是:火腿吃完了立刻可以得到补充,而带苹果的人也可从父亲的苹果储备中得到接济,一直维持到明春。这样一来,两人就建立起一种牢固的关系,它比一些更理想化的、更为热烈地发展起来的友谊更经久。

只有少数人仍是独来独往,其中之一就是路丘斯。当时他对艺术所怀的贪婪还处在高潮之中呢。

也有些结成对子的学生并不相配。最不相配的一对要算是海尔纳和汉斯·吉本拉特了。一个粗心大意,一个认真踏实;一个是诗人,一个则热衷于功名。虽然大家把他们两个都归在聪明人和最有才气的人之列,但是海尔纳享有一半带有挖苦意思的“天才”称号,而另外那位却获得了模范生的名声。但是大家也不去打扰他们,因为人人都为自己的朋友占去了时间和精力,喜欢自顾自。

尽管有这种种个人的兴趣和活动,学校的功课并不因而给挤掉分毫。相反,它是个重头货。相形之下,路丘斯的音乐、海尔纳的舞文弄墨以及一切结盟、交易活动以及间或发生殴斗,凡此种种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小小的特殊消遣而已。最花时间的是希伯来文课。耶和华的这种稀奇古老的语言,像一棵枯脆的、然而还充满神秘活力的树,在青年们眼里,它奇形怪状、满是节疤、令人困惑不解地往上长,它那奇异的分枝令人注目,它那特别的花朵令人惊讶。树枝、树洞和树根里居住着凶恶的或是和善的千年精灵:有可怕到极点的恐龙、有天真可爱的童话、有满是皱纹板着脸的、干瘪的老人头同漂亮的少年,明眸的少女或是好吵架的婆娘在一起。在路德翻译的《圣经》里显得遥远和渺茫的内容,此刻在粗野的希伯来原文中变得有血有肉,绘声绘色,获得了老态龙钟,但又坚韧、强大的生命。至少海尔纳是这样想的。他每天、每时诅咒整个摩西五经,然而他却能在其中发现并从中汲取生命和精华,比不少懂得所有单词,而且不会再读错别字的有耐心的学生收获还要多。

其次是《新约全书》。这书比较温和、明朗而亲切。尽管它的语言不那么古老、深奥和丰富,但却充满着清新和富于幻想的精神。

再就是荷马的《奥德赛》,它的诗句铿锵有力、一泻千里,宛如一只洁白圆浑的水妖胳臂,它使读者了解与领悟到一种已经逝去的、形态清晰的幸福生活。这种生活一会儿具有某种轮廓明显、粗犷有力的体态,叫人感到它是实实在在的、可以捉摸的,一会儿又仅仅像是从几句话语、几句诗文中忽隐忽现的梦境和憧憬。

与此相比,历史学家和李维2不免黯然失色,或是相形见绌,退居一旁了。

汉斯惊讶地发觉,他的朋友对一切事物的看法都与他不同。对海尔纳来说,没有哪样抽象的东西、没有哪样事物是他不能加以想象以及用幻想的色彩加以描绘的。与此无关的事他则统统不感兴趣。他觉得数学是一头装载着阴险狡猾谜语的斯芬克斯3。它那冷酷、凶恶的目光使它的牺牲者慑服。因而他远远地回避这个怪物。

他们两人的友谊是一种特殊的关系。它在海尔纳看来是一种乐趣和奢侈品,一种享受,甚或是一种随心所欲的事。但在汉斯看来,它一会儿是值得骄傲的珍宝,一会儿却又是个巨大的、不堪承受的负担。过去汉斯晚上的时间一直用来学习。如今几乎每天都出现这样的事:赫尔曼做功课做厌烦了就跑来找汉斯,把他的书拿开,要他陪他散心。尽管汉斯十分喜欢这位朋友,但是看到他天天晚上来,终于感到心惊胆战,只好在规定的学习时间里加倍努力,免得耽误功课。当海尔纳还开始在理论上向他的勤奋进行斗争时,汉斯就更苦恼了。

“这是苦役,”海尔纳是这样说的,“你本来并不喜欢、也不是自觉自愿去做这一切功课的呀,而只不过是出于对老师或是对你的父亲的畏惧。你就是得个第一或者第二,那又怎么样呢?我得第二十名也不见得因此就比你们这些功名心切的人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