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7页)

汉斯觉得奇怪,怎么操纵杆会这么重,当他抬起头来看时,姑娘爽朗地大笑起来,原来是她开玩笑顶住了,汉斯生气地重新压时,她又顶了一次。

汉斯一句话都不说。可是当他推动被姑娘的身体在另一边抵住的操纵杆时,汉斯突然害臊起来,他慢慢地停下来不再继续转,一种又甜蜜又害怕的感情向他袭来。当他看到爱玛调皮地微笑时,突然觉得她好像变了,变得较为亲切但却更陌生了,他也笨拙地微微露出笑容。

接着操纵杆完全停了下来。

爱玛说:“咱们不必这样用劲。”随即把自己刚才喝剩下来的半杯果汁递给汉斯。

他觉得这果汁似乎比刚才的更甜更浓。他喝完后,若有所求地瞧着空杯,感到惊异,他的心跳动得那么激烈,呼吸是那么急促。

随后他们又工作了一会儿。汉斯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汉斯想站得让姑娘的裙子碰到他,她的手也能触到他的手。汉斯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但是每当发生这种情况时,他的心中又惊又喜,一种愉快的、甜蜜的感情向他袭来,双膝有些颤抖,头脑晕得嗡嗡作响。

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回答了她的问题,她笑他也笑,她玩笑开得过火,汉斯就用手指威胁她,并且两次喝光了从她手中拿来的果汁。此刻一大堆的回忆涌上他的心头:他看见过晚上与男人们站在门口的女佣人、小说书上的一些句子、接吻、赫尔曼·海尔纳那时给他的一吻,学生们暗地里说的关于“姑娘”的一些话和事,以及“要是有个心上人该怎样”等等。此时他像一匹拖着车子上山的驽马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一切都变了,周围的人和繁忙的事都溶化成五彩缤纷、笑容可掬的云朵,各种声音、咒骂声、哄笑声淹没在混浊的喧闹声中。河流和古桥看起来多么遥远,就像画的一样。

爱玛的外貌也变了,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脸,只看见那双深色的愉快的眼睛,一张红润的嘴,尖尖的皓齿。她的身段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其中的一部分。一会儿是一只穿着黑色长袜子和皮鞋的脚,一会儿是蓬乱拳曲的头发披在颈后,一会儿是藏在蓝头巾里晒得红红的浑圆的脖子,一会儿是绷紧的肩膀和下面那呼吸起伏的胸部,一会儿是一只红得透明的耳朵。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杯子掉进双提把大木桶里了,她俯身去捡时,她的膝盖在桶边碰到了汉斯的手腕。他也弯下身去,但是慢慢地,他的脸几乎碰到她的头发。头发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在松松的鬈发遮盖下,直至蓝色紧身衣的部位,温暖美丽的褐色颈项闪闪发亮,紧身衣虽然扣得很紧,但还是露了一条缝。

她重新站起来时,她的膝盖顺着他的手臂滑动,她的头发擦着他的面颊,她的脸因弯腰而涨得通红,这时,汉斯全身剧烈颤动。他脸色发白,刹那间他觉得疲惫不堪,只是紧紧抓住压榨机的把手。他的心忐忑不安地急剧颤动。双手无力,双肩疼痛。

从那时起,他几乎不再说话,尽量避开姑娘的目光,但是只要爱玛向别处张望,他就怀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欢乐和内疚混杂在一起的心情盯住她,这时,他心中的某种东西给撕碎了,一片带着蓝色的遥远海岸的新奇陌生的国土展现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或者只是预感到他心中的痛苦与快乐意味着什么,但也不知道究竟是痛苦多于快乐,还是快乐多于痛苦。

快乐意味着他年轻的恋爱力量的胜利和对于暴风骤雨生活的最初预感。而痛苦则意味着清晨的安宁被破坏和他的心灵已经离开了童年时代的国土,再也无法重新寻获。他那一叶轻舟才勉强脱离第一次船只遭难的危险,又遭到新的暴风雨的袭击陷入浅滩和令人粉身碎骨的暗礁的边缘,要通过这个险区,即使是引导得最好的青年也找不到带路人,只得依靠自己的力量寻找出路和救助。

现在学徒又回来接替汉斯榨果汁,这下就好了。汉斯在那里还待了一会,还希望再碰一碰爱玛或者听她说几句友好的话,爱玛却又跑到别的榨机旁去聊天了。汉斯在学徒面前感到有些窘迫,他连声再见都没说就溜回家去了。

一切都变了,变得又美又动人。那些靠苹果葡萄渣喂肥的麻雀叽叽喳喳掠过天空,天空还从来没有这样高,这样美丽,这样蔚蓝。河流从来没有这样清澈,像面碧绿的明镜,起沫的堰堤从未有过这么耀眼洁白。一切好像是才画成的、放在明净的玻璃镜框里的装饰画,似乎在期待着盛大节日的到来。他感到心中有种奇怪大胆的感情和明显的希望,那是受约束的强烈不安而又甜蜜的波涛与胆怯恐惧的结合。那只不过是无法实现的梦想。这种矛盾的感觉愈来愈变成一种黑洞洞的汹涌的泉源,好像有股十分强劲的力量在他身上迸发、释放出来——这也许是啜泣,也许是歌唱,喊叫或大声欢笑。汉斯这种激动的心情到家后才有些缓和。自然在家里一切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