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7页)
汉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今天会想起那晚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这记忆如此美妙和强烈,为什么这又使他如此痛苦和悲伤。他不知道,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又一次愉快和欢乐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是在回忆的掩饰下向他告别,留下曾经有过而决不会再来的巨大的幸福和刺激。他只感到这种回忆与想念爱玛和想念昨晚发生的事很不协调,他只觉得有种与以往的幸福不同的东西在他身上出现了。他以为又再看到金色的旗杆尖端在闪耀,听到他朋友奥古斯特的笑声,闻到鲜蛋糕的芳香,这一切多么快活幸福,但对他又变得那么疏远陌生,因此他倚在大赤松树的粗干上,失望地啜泣起来,这使他得到些暂时的慰藉和解脱。
中午他到奥古斯特那里去,奥古斯特现在已是个第一把手的学徒,长得又壮又高。他向他讲了自己的情况。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奥古斯特摆出一副老于世故的面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因为你是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第一年你得一直在锻工场干那该死的打铁活,那么一把铁锤可不比汤匙。你还得搬铁块,晚上要打扫,使锉刀也要有力气……开始时,在你还没有掌握技术以前,只给你用旧锉刀,它们很不好使,滑得像猴子屁股。”
汉斯立刻变得泄气了。
“是吗,我还是放弃的好?”他胆怯地问。
“哎唷!我可没这么说啊!你别一下子就打退堂鼓了!我只不过说在开头时并不那么顺当罢了。但是另一方面,唔——当个技工可真不错,你知道,他也得有个好脑袋,不然只能当粗铁匠。你来看看吧!”
他拿出几个用亮晶晶的钢材做的小巧玲珑的机器零件给汉斯看。
“喏,这些零件不许有半毫米误差,全是手工做的,包括螺丝钉。这就要非常仔细啦!这些还要磨光和淬火,才算完工。”
“嗯,真是不错,我要早知道……”
奥古斯特笑了。
“你害怕了?是嘛,当学徒要受折磨,这是没有办法的。不过,有我在那里,可以帮帮你。假如你下星期五开始来上工,那时我正好满两年,星期六领第一次的计周工资。星期天还要庆祝一番,喝啤酒,吃糕点,大家都参加,你也来,这样你也可以了解了解我们那里的情况。好,可不是吗?再说,咱们以前本来是好朋友嘛。”
吃饭时,汉斯告诉爸爸,他愿意去当技工,是不是下星期就可以开始。
“那好啊,”爸爸说。下午便和汉斯到舒勒的工场去向他报到了。
天色接近黄昏时,汉斯几乎把这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只想到晚上爱玛要等他的事。他现在就已经透不过气来了,他觉得一会儿时间太长,一会儿又太短,他为这次约会弄得晕头转向,就像迎着急流而上的一个船夫。这个晚上他根本没心思吃饭,只喝了杯牛奶就走了。
一切情况与昨天一样:昏暗欲睡的小街,红红的窗子,路灯的微光,以及缓缓闲逛的情侣。
到了鞋匠家花园的篱笆旁时,他觉得非常害怕,任何一种响声都使他震惊,觉得自己站在黑暗里窥听像个小偷似的。他还没等到一分钟,爱玛就站在他面前了,她用双手抚摸他的头发,为他打开花园门。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爱玛拉着他一起,轻轻穿过灌木丛中的小路从后门走进昏暗的通道。
他们互相紧紧偎依着坐在地下室最上面的台阶上,隔了好一会儿,才在黑暗中勉强能互相看清对方。姑娘心情愉快,低声闲谈起来。她曾经尝过多次接吻的滋味,知道恋爱是怎么回事,这位胆怯温柔的少年对她正合适。她双手捧起他瘦削的脸庞,吻着他的额头、眼睛和面颊,当她吻到他的嘴时,她又长时间地吮吸,使汉斯觉得晕眩,他软弱无力地偎依着她。她低声笑着,一边还揪他的耳朵。
爱玛没完没了地扯着,他听着但却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她用手抚摸他的手臂、头发、脖子和手。把面颊靠在他面颊上,把头搁在他的肩上。他沉默不语,听其摆布,内心充满甜蜜的恐惧和深深的幸福的不安,时而像个发烧的病人似的轻轻地短促地痉挛。
“你真是个好宝贝!”她笑着说。“你一点都不敢。”
她拉着他的手摸她的颈项、头发,还把它搁在自己的胸口,用身子使劲压着他的手。他感到那柔软的外形和甜蜜而陌生的起伏。他闭上双眼,觉得自己在向无底的深渊里下沉。
“别,别再!”当她又要吻他时,他拒绝说。她笑了。
爱玛把他拉近自己,紧贴着她,用手臂搂住他,使他感到了她的身体,把他弄得糊里糊涂,完全没了主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也爱我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