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第十一章(第2/4页)
“这跟你们有什么相干?我输的又不是你们的钱,是我自己的钱!那个阿斯特莱先生在哪里?”她问我。
“他还在游乐宫,老太太。”
“可惜,这个人倒是真好。”
到了下榻处,老太太在楼梯上就遇到侍役领班,她喊他过来,把自己赢钱的事向他夸耀了一番;随后叫费多霞来,赏给她三个弗里德里希,吩咐她开饭。费多霞和玛尔法在她进餐的时候再三道谢。
“我瞧着您哪,老太太,”玛尔法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我就对包塔贝奇说,咱们老太太不知想干什么。桌子上尽是钱哪,钱哪,我的天!这么多钱我一辈子从没见过,周围尽是老爷,一抹色尽是老爷。我对包塔贝奇说,这里的爷们是打哪里来的呀?我想,圣母娘娘帮帮她的忙吧。我为您祷告,老太太,我的心哪,都停止了,不跳了。我身子发抖,浑身直发抖。我想,老天爷给她好运气吧,这不,老天爷果然给您送钱来了。老太太,直到这会儿我还瑟瑟发抖,浑身瑟瑟直发抖哪。”
“阿列克谢·伊凡诺维奇,吃过饭,四点钟光景,准备好,咱们再去。现在暂且告别,不要忘记给我喊个医生,还得喝矿泉水。你走吧,要不然会忘记的。”
我从老太太那里出来,脑子昏昏沉沉。我努力设想,这一家人现在怎么样了?事情将会发生什么变化?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主要是将军)还没有从最初的冲击中清醒过来。他们时刻在盼望报告老太太死讯(因而也是关于遗产)的电报,结果电报没来,老太太本人倒来了,这件事把他们的全盘打算和决定砸了个粉碎;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老太太来了以后玩轮盘赌竟会大赢而特赢,所以一个个都呆若木鸡了。同时,她赢钱这一事实和她亲自来到这里一样重要,因为虽则老太太一连讲了两次,说是她决不会给将军钱的,但是谁知道呢,希望到底还是有的呀。掺和到将军的所有事务纠葛中去的德·格里也抱着希望。我相信,连勃朗希小姐也掺和进去了(不消说:当将军夫人,得一笔可观的遗产!),——她可能也怀着希望,而且她会施展一套献媚讨好的手段迷惑老太太。波丽娜倒是与她截然相反,生性耿介,一副傲骨,不会求宠于人。可是现在,现在,老太太在轮盘赌上取得那么辉煌的胜利,老太太的性子在他们面前又表现得那么淋漓尽致——活脱脱一个任性专横、刚愎自用的老婆子,老小孩,——这样也许一切都归于泡影了吧?她因为赢了钱,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结果照例要通通输光。天哪!我心里想(上帝饶恕我竟幸灾乐祸地笑着想道),天哪,刚才老太太每赌一个金币岂不是在剜将军的心头肉,让德·格里气得发疯,把康明小姐快要到口的美味夺走,使她急得发狂吗?还有一件事,老太太赢了钱,心里高兴,把每个过路人都当成乞丐,一路上向人家布施钱财,连在这样的当口她也不假思索地对将军说:“钱,我总归不会给你的!”这意思就是:她打定了主意,一言既出,固执到底了。“危险呀!危险!”
我从老太太处出来,顺着旅馆的富丽堂皇的楼梯往最高一层我的房间走去的时候,脑子里就这样进行着种种推敲。这些想法强烈地吸引着我;尽管我原先自然也能料到,把我面前的这一帮子演员串在一起的最重要线索是什么,但对这出戏的全部手法和奥秘毕竟不完全清楚。波丽娜对我从来不是十分推心置腹的。虽然她有时候似乎也情不自禁地向我敞开心扉,但我发现她在披露心迹之后,常常,甚至始终把她说过的话或者化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谈,或者让它变成谎话,搞得人迷迷糊糊。啊!她隐瞒了好多事情!不管怎样,我预感到,这紧张而神秘的局面快要结束了。再走一步——一切都将暴露出来,收场了。我自己的命运虽说与此息息相关,但我却毫不担心。我的心情很特别,袋里总共只有二十个弗里德里希;远在他乡异国,丢了差事,没有维持生计的财产,没有希望,没有奔头——可我竟毫不担忧!要不是考虑到波丽娜,我简直会全身心地只去捉摸即将来临的喜剧性终场的味道,放开喉咙大笑一番。然而波丽娜使我为难;她的命运快要决定了,这我预感到的,但是我发誓,完全不是她的命运使我不安。我想洞察她心头的秘密;我希望她来找我,对我说:“我是爱你的呀,”如果不是这样,如果这是不可思议的神魂颠倒,那……那还盼什么呢?难道我知道我盼的是什么?我自己就茫茫然;我但求能待在她的身边,但求能受到她的神灵之光照耀,始终沐浴着她的光华,一辈子如此,直到永远。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我能离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