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102/128页)
“为什么?很简单——因为害怕。”
“您说什么?”
“你听到了啊。他退缩了。他们要求他来领导武装暴动,但他却不敢。故事结束。”
“我不相信您说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完全无所谓,但那就是事实。”
“您并不认识弗雷迪·赫希,对不对?”男人被问得一下子怔住了,仿佛有人抓住他正在做坏事似的。蒂塔再次开始说话的时候,尽量使愤怒不要变成眼泪,“您不认识他。您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他面对任何事情都不会退缩的。您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您觉得抵抗组织什么都知道……但实际上您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你看。我所知道的就是抵抗组织的上级给他传达的那个命令,而他接下来所做的却是喝下那一整瓶药自杀。”他不耐烦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他如此感兴趣。31号营房的一切都是一幕滑稽剧。整个家庭营地也是。赫希和所有人,我们都是在帮着纳粹做事,我们就是他们的仆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用来掩盖一切的营地舞台剧。因为很多流言已经传到了一些国家,说德国营地就是个屠宰场,而等国际观察员来这里调查事情真相的时候,它的唯一功能就是掩盖一切。家庭营地和31号营房就是一个舞台,而我们,就是这部喜剧的演员。”
蒂塔沉默了。而秃顶的男人却左右摇着头。
“你别再调查了。你的朋友赫希他感到恐惧了。这是人的本能。”
恐惧……
突然,她觉得恐惧就像是铁被侵蚀之后的氧化物,它可以腐蚀一切,也可以毁了一切。
秃顶的男人一边走远一边紧张地左右看着。
蒂塔继续待在那个窄巷里。那些话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回荡着,周围的一切她都没有听到。
舞台?一出喜剧的演员?纳粹们的帮手?大家在31号营房辛辛苦苦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德国人带来利益?
她要把一只手搭在营房的边墙上,因为她觉得自己晃得厉害。整个家庭营地都是一个骗局?难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是真的吗?
她开始想着也许必须得这样。真相必须都是有目的性的,而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有的东西。相反,谎言就更加的人性化,因为它是人类编造的,而且是根据具体的情况而编造的。
她走着去找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她在营房见到了她,她正坐在自己的床上。她的儿子阿里亚向她告别之后,便沿着营地道路走了,他要赶在发放晚餐面包之前和其他孩子们在一起。
“米里亚姆阿姨,我有打扰到您吗?”
“当然没有。”
“嗯……”她的声音有点发抖,而且她整个人都在抖。两条腿抖动的速度就像是自行汽车的曲柄一样那么快,“我和抵抗组织的一个人谈过了。他告诉我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家庭营地是纳粹们的一块掩护地,如果有其他国家的观察员来调查……”
米里亚姆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这是真的了!您知道这些!”
“这样,”她小声说,“这段时间我们所做的唯一的事情都是在为纳粹们服务。”
“不可能!他们有他们的计划,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他们需要一个营房来安置那些没有人管的孩子们,但是我们却用它办了所学校。他们希望孩子们就像牛圈里的牛一样,但我们却让他们觉得自己也是人。”
“但这一切有什么用呢?9月份来的所有的孩子还不是都死了。”
“但这也是值得的。任何事情都是有用的。你还记得他们笑的样子吗?你还记得他们唱《云雀》或者听我们的活体书讲故事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样子吗?你还记得当我们给他们的碗里放了半块饼干之后他们高兴地跳起来的样子吗?”
“还有他们准备戏剧表演时兴奋的样子!”
“他们都是幸福的。艾蒂塔。”
“但是太短暂了……”
“生命就是这样,任何人的生命都不会很长。但是如果你得到了幸福,哪怕是一会儿,也值得好好地活下去。”
“一会儿?很短?”
“很短。哪怕是像火柴那样从点燃到熄灭的短暂时间,只要他觉得幸福,也就足够了。”
蒂塔默默地待在那里,心里估算着到目前为止她这一生一共有多少根火柴被点燃和熄灭,答案多得她甚至都数不过来。火苗照亮的瞬间和火柴熄灭后的黑暗中都有很多个美好的时刻。其中很多时刻都出现在不幸的时候,这时她会打开一本书,然后钻到书里去。她那小小的图书馆就是一个火柴盒。想到这些,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