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73/128页)
“门格勒永远不会忘记别人的脸。这一点我知道。”
说完这个,她表情变得非常严肃,然后便一声不吭了。一段记忆让她暂时变得沉默不语,什么都不想说了。
“躲避他就像躲避瘟疫,希望他不要在路上出现。我知道纳粹的头目们都在练巫术,而且他们都跑到森林里面去举行祭鬼仪式。党卫军的头目希姆莱,做决定的时候从不去做调查,只相信眼前看到的。我知道他的内心是非常阴暗的,可怜的人啊,千万别在路上碰到他。他的邪恶不是来自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地狱。我觉得门格勒就是一个堕落的天使,就是路西法本人附在了一个人身上。如果他要是盯上某人的话,希望上帝同情他吧。”
蒂塔点了点头,悄悄地走了。如果上帝存在,那魔鬼同样也存在。他们就像是同一铁路线上的乘客:一个朝向这边,一个朝向那边。无论如何,善与恶永远是对立存在的。几乎可以说善与恶都是需要的。如果不存在恶,我们就无法进行对比,无法看出其区别,那么我们如何能知道我们所做的就是善事呢?她问自己。她想,和在奥斯维辛集中营一样,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应该也可以很轻松地找到恶魔。
路西法可能也会用口哨吹咏叹调?
漆黑的夜晚只有风在吼着。蒂塔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看见一个人站在铁丝网附近的一束灯光下。奥斯维辛集中营的路灯的形状弯弯曲曲的,像是一条条蛇。是一个女人和站在铁丝网另一边的人在聊天。她感觉应该是那些助手中年龄最大、最漂亮的那个女孩,爱丽丝。有一次她和爱丽丝一起在图书馆值班。好像对于爱丽丝来说很重要似的,她告诉蒂塔她认识记录员罗森博格,而且给蒂塔强调他俩只是朋友。
蒂塔心想他们在聊什么呢。还有什么要聊的呢?或许也就是互相看着对方,或者像那些恋人们一样说一些甜言蜜语。如果罗森博格是汉斯·卡斯托普,爱丽丝是舒夏特夫人,就像是狂欢节的晚上一样,他一定会跪在铁丝网的另一边真诚地对她说:“我认出你了。”他向她解释说爱上一个人就是要看着那个人然后忽然认出她来,而且也知道那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蒂塔在想自己是不是有时也有过那种感觉。
蒂塔再次想到了罗森博格和爱丽丝。他们两人分别站在铁丝网的两边,可以保持什么样的关系呢?她不太确定。在奥斯维辛,越是正常的事物越是奇怪。她有可能爱上一个在铁丝网另一边的一个人?尤其是在那种纳粹们就像是魔鬼似的地狱一样的地方,爱情可以在那里成长吗?感觉应该可以的吧,因为爱丽丝·芒克和鲁迪·罗森博格像是扎根在地上似的,冒着严寒和暴风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上帝允许奥斯维辛存在。因此就像有人对她说的那样,可能上帝是一个确实可靠的钟表匠。但越是恶臭的粪便上也越能长出最漂亮的花,这也是事实。所以,蒂塔边走边想,但愿上帝不是钟表匠而是园艺师。
上帝播下种子,魔鬼却用镰刀毁坏了一切。
她在想,谁能战胜这群疯子呢?
16
奥塔·凯勒老师一边走向爸爸劳动的营房,一边想着下午给孩子们讲几段故事中的哪一段。有一天他会把那些关于加利利的故事收集起来集齐出版,这些故事都是他编出来用来吸引31号营房孩子的注意力的。
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但是他们都身处战争之中。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相信革命,相信会有一场正义的战争。
不久前……
他利用午饭休息时间去看他爸爸,他的工作就是给德国军队的军统水壶铆上带子。奥塔去的时候,他正在劳动营房前喝着汤。战争之前他就已经被夺去了一切,现在变老了很多,但年老的凯勒先生还没有失去对生活的渴望。就在前一周就寝号响起之前,在营房深处举行的小型音乐会上,他还心血来潮、自告奋勇地唱了男高音声部。奥塔承认,虽然声音没有以前宏亮,但唱的时候还是很专业。人们开心地听他唱着。想必他们认为他是一个老波西米亚人,也有可能是一个有点老的、退休的二线艺术家。只有少部分人知道理查德·凯勒不久前还是布拉格一位重要的企业家,是一家拥有50名员工的女性内衣工厂的老板。
尽管在工厂的资金问题上他总是很谨慎,但他的热情却永远在歌剧上面。一些企业家听说凯勒先生酷爱颤音,甚至还去上课的消息之后,都纷纷皱起了眉头。都这把年纪了!他们在俱乐部聚会的时候都会有些不屑地议论他,觉得他不是一个认真的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