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第3/4页)
他们来到儿童之家时,食堂里已经开了电热器,小桌上放着盘子,每个盘子里放着一片夹黄奶酪的面包、半个煮鸡蛋、西红柿片、四枚橄榄和一小堆奶油干酪。矮胖的保育员海姆荙腰间系了一条白围裙,让孩子们把靴子整整齐齐地排在门口,把衣服挂在靴子上面的衣帽钩上。接着孩子们的父母站到外面抽烟,孩子们吃饭,把盘子和杯子放到洗涤槽里,班长们擦桌子。
饭后允许父母进屋把孩子放到床上。孩子们身穿法兰绒睡衣,聚在洗涤槽周围,推推搡搡,吵吵嚷嚷,洗脸刷牙,闹哄哄地爬到床上。给父母们十分钟时间为孩子读故事,或者唱摇篮曲,接着父母们道晚安离开。海姆荙把灯关掉,只留下餐厅里的一盏小灯亮着。她自己待了一会儿,禁止孩子小声说话,命令他们睡觉,再次警告他们,说晚安,只留下浴室一盏苍白的灯不关,关上电热器,离开。
孩子们等她离开后光着脚丫跳下床,开始在卧室和餐厅里跑来跑去。他们拿门口沾满泥巴的靴子你扔我,我扔你,刹那间沸反盈天。男孩子用毯子包住脑袋大吼,吓唬女孩子:“我们是阿拉伯人,现在发动进攻了。”女孩子尖叫着挤作一团,其中一个女孩阿媞达灌了一瓶水喷向“阿拉伯人”。混乱状态一直持续着,直至膀大腰圆的男孩阿维塔尔建议:
“嗨,我们去抢尤娃尔的鸭子。”
大家下床时,尤娃尔并没有下床,而是脸冲着墙躺着,想着集邮册上被爸爸称作死亡院落的国家。这个名字让他害怕,他想到墙外黑暗中儿童之家的院子也叫死亡院落。他把毯子拉过头顶,搂着他的橡皮鸭,知道睡着了会有危险,但也不能哭。他等着其他孩子玩累了上床,希望他们今晚会忘记他。他妈妈出差了,爸爸和朋友到食堂围着桌子抽烟,保育员海姆荙去别的地方了,死亡院落就在薄墙后面的黑暗中,门没有锁,他们回家必须经过的丛林里有一只狼。
塔得莫尔、塔米尔和丽娜掀开他的毯子,扔到地上,达利特用一种令人气恼的声音唱起来:
“尤娃尔尿床,叮叮当。”
阿维塔尔说:
“现在他又要哭了。”
他转身面向尤娃尔,用一种极度甜美的声音说:
“来呀,尤娃尔,哭一哭吧。就哭一点。我们都友好地求你哩。”
尤娃尔蜷缩成一团,膝盖顶住肚子,脑袋埋进双肩,拧他的鸭子,鸭子发出微弱的叫声。
“他的鸭子是脏的。”
“咱们洗洗鸭子。”
“咱们洗洗他的鸡鸡。他的鸡鸡也是脏的。”
“把鸭子给我们,尤娃尔尿床。来吧,好好给我们吧。”
阿维塔尔试图把鸭子从尤娃尔怀中抢走,但尤娃尔用尽平生力气把鸭子贴在胸口。塔得莫尔和塔米尔拉开尤娃尔的胳膊,他光着脚丫踢开他们。丽娜扒下他的睡衣。塔得莫尔和塔米尔掰开他抓着鸭子的手指,阿维塔尔抓住鸭子,猛地把它从尤娃尔手中抢走,在空中挥动,一只脚着地,跳着,叫着:
“尤娃尔的脏鸭子倒霉了。来吧,我们把它扔掉吧。”
尤娃尔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哭出来,可是他的眼中噙满了泪水,鼻涕从鼻子流到嘴里和下巴上。他光着脚从床上起来,试图袭击阿维塔尔,可阿维塔尔又高又壮。阿维塔尔装作害怕的样子,在尤娃尔的头顶来回晃动着鸭子,又把鸭子递给塔米尔,塔米尔又把它递给丽娜。尤娃尔突然充满弱者的绝望与愤怒,积聚势头,用尽平生力气冲向阿维塔尔,一头撞到他的肚子上,几乎把他撞倒。女孩子达利特和丽娜发出喜悦的叫声。阿维塔尔挺直身子,铆足了劲儿一拳打在尤娃尔的鼻子上。尤娃尔终于躺在地上哭泣起来。达利特说:“我们给他弄点水吧。”塔得莫尔说:“够了。住手吧。你们这是怎么啦?饶了他吧。”可是阿维塔尔去餐厅从抽屉里拿了一把剪刀。他剪掉橡皮鸭的头,回到卧室,右手拿着鸭子的身体,左手拿着鸭子的头。他朝依然躺在地上的尤娃尔弯下腰身,哈哈大笑,说:
“挑吧,尤娃尔。你可以挑。”
尤娃尔站起来,推开挤在周围的孩子,跌跌撞撞冲向门口,打开房门,径直冲进儿童之家外面死亡院落的夜幕之中。他身穿睡衣光着脚在泥泞中奔跑,整个身体在寒冷与恐惧中不住地抖动,就像一只被追捕的兔子,在希望中奔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头发流到脸颊,和泪水混在一起。他经过一座座黑漆漆的建筑,穿过食堂附近黑幽幽的小丛林,听到黑狼追逐他时狼爪着地的声音,后脖颈感到狼的呼吸。雨越下越大,他越跑越快,冷风抽打着他的脸庞。他跌跌撞撞,摔倒在一个水坑里,湿漉漉地站起来,满身泥浆,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奔跑,一个街灯接一个街灯,一边跑一边小声地急速地抽泣,他的耳朵冻僵了,钻心地疼痛,直至跑到父母家里,倒在台阶上,不敢进屋,怕他们生气,把他送回儿童之家。在那里,在台阶上,他缩成一团,浑身颤抖,快冻僵了。他的爸爸参加完食堂的晚间谣言大会,回到家里,发现了默默哭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