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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着你不会那么快就接受。”

“好的,很好。你倒挺通情达理的。过一阵子,也许大家就会杀鸡宰羊迎接浪子回归——可眼下我们还是得把事情理顺。你明白这一点的。要加牛奶吗?”

“劳驾。”

“打个比方,你当时离家出走了。还是走的海路,这点我能接受。”

“嗯。”

“上的哪艘船?”

“艾拉·琼斯号。当时她停泊在韦斯托弗港。”

“想必你是偷偷溜上去的。”

“没错。”

“那船把你载到哪儿去了?”桑达尔先生问道,他还做着笔记,开始觉得自己干得还不赖。这是他目前为之遇到过最糟糕的情况了,毫无疑问,他是赶不上五点一刻的公车了。

“圣·赫利尔的海峡群岛。”

“有人发现你在船上吗?”

“没有。”

“你在圣·赫利尔下了船,没有被人发现。”

“是。”

“后来呢?”

“我又乘船去了圣·马洛。”

“又是溜上去的?”

“不,我付了船费。”

“那你还记得船的名字吗?”

“不,那不过是艘普通的往返渡轮罢了。”

“我知道了,那然后呢?”

“我又去坐大巴。在我看来,乘大巴要比坐着拉特切兹的老式旅行车过瘾多了,可我一直没机会坐。”

“旅行车。噢,是啊,”桑达尔先生一边说一边写道,“记得家里的车。”——“接着呢?”

“让我想想。我后来到了一个叫作威尔迪厄的地方,在一个宾馆里当泊车童。”

“兴许你还记得那宾馆的名字吧?”

“我猜是叫‘多芬’吧。从那儿,我横渡出国,来到了勒阿弗尔。到了那儿,我就在一艘流动货船上找了份帮厨的工作。”

“名字呢?你还记得船的名字吗?”

“我怎么可能忘掉!她叫作‘巴尔夫勒’号。我用‘法拉’这个假名上了船。就这样,我一直待在船上头,到了坦皮科港才下了船。从那儿,我一路向北,去了美国。你需不需要我把在美国工作过的地方都写下来呢?”

“那敢情好。笔在——噢,你带了笔哈。不妨都写在这儿,列个单子吧。谢谢你。那你此番回英国是——”

“上个月二号的事了。乘的是费城号。这回身份是游客。我在伦敦租了个房,自此就住在了那儿。我把地址也写给你吧,没准你还要过去查一查。”

“是的。谢谢你。好极了。”桑达尔先生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这个年轻人——怎么说都是他在接受盘问——在主导着形势,而自己似乎是被喧宾夺主了。他赶紧提振了一下精神。

“那你有没有试过联络一下你的——我是说,阿什比女士呢?”

“没有,有什么不妥的吗?”年轻人温文尔雅地回答道。

“我的意思其实是——”

“我没有和这个家开展任何联络,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呢?所以,我才觉得来找你是最明智的选择。”

“非常明智,非常明智。”这回他再度被逼回到唯唯诺诺的境地,“我得赶紧跟阿什比女士取得联系,告诉她你来过这儿。”

“嗯,记得告诉她我还活着。”

“是啊,没错儿。”这年轻人是在戏弄他吗?看着不像。

“这期间你还会在这个地址住宿吗?”

“是的,我还会在那。”那年轻人站起身来,再度抢得先机。

“如果你的经历属实,”桑达尔试着用一种严厉的口吻说道,“我将成为欢迎你回到英国、重返家园的第一人。尽管你离家出走的事伤透了所有人的心。我还是觉得,直到目前为止你都没跟家里联络过哪怕一次,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恐怕我真希望自己死了。”

“死了?!”

“不管怎么说,你一直都觉得我不按常理出牌,对不对?”

“有吗?”

“在你看来,我那天在奥林匹亚是因为害怕才哭鼻子的,对吗?”

“奥林匹亚?”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都是因为那些马儿实在是太美了。”

“奥林匹亚!你是不是说……但那是……你竟然都还记得,那么——”

“我希望,桑达尔先生,在你查证我的口述过后,能让我知晓。”

“什么?噢,好的,好的,没问题。”老天啊,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赛马巡回赛当天那次儿童聚会的事儿了。可能是他过于拘谨了吧。如果这个年轻人——真是拉特切兹的法定所有人的话——天哪!他真不应该如此地……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他终于又开了口。

可年轻人早已离去,他走得冷静决绝,还不忘朝默瑟点了点头。

桑达尔先生还坐在办公室里,搓揉着自己的额头。

至于博莱特呢,他走在大街上,回想自己竟会如此兴高采烈,也着实吓了一跳。他曾料想自己会神情紧张,甚至还会有点儿心虚。可真实情况跟想象却是大相径庭。这可以算得上是他做过的最让自己亢奋的事情了:完美巧妙而又有如走钢丝般惊险刺激。他就坐在那儿,瞒天昧地,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在说谎,回想起来真叫人毛骨悚然。只有骑在某种困兽之上,你才能有这么一种粗中有细、惴惴不安的感觉,才会有那种躲过了大祸临头的满足感。可他以往的驾驭经验都没有给他带来这种心理上的刺激感,这种成就感所带来的光芒,叫他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