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位的恶魔(第18/25页)
纸包打开,里头并了两个小纸包,一个放着花生酥,另一个装的是核桃饼。她坐在柜台后头,闻着点心油汪汪的香气,半点都吃不下。
“吃一点?”
趁四下无人,他拈起一块花生酥,送到她嘴边,那油气也跟着逼近,她登时胃部翻江倒海,“哇”地吐了一地清水。
“怎么了?”他忍不住上前抚她的背,越是抚,她越是呕得厉害,便急着将他推开,脸色煞白地瞪了他一眼。
“自己在我身上作的孽,还问我怎么了?”她突然眼泪汪汪起来,像是满腹满腔的委屈,盯着指甲盖上苍白的细月牙,就再也没有理他。
他定定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像被木桩子从脚心板纵穿到头顶,每一寸都动弹不了。
两人就这么样对峙了好一阵,起初只是被尴尬与惊讶弄得无法回神,后来却渐渐演变成了赌气,都刻意要用冷战来逼对方退步,结果却陷入了更深一层的焦虑。
“按理讲,我也未必一定要这个孩子,不过你也知道,如今白小姐去了,要再找个靠得住的人来处理也挺难,我可不想让古郎中来做!”
“古郎中”是指青云镇一家药房里雇的一个叫古瑞生的江湖郎中,成日里酒壶不离手,每次出诊都满身酒气,谁都厌他。尤其女人家要看个妇科病,自然都是选白子枫的,人清爽,医术也高明得多,口风也紧得不得了。如今她这一死,像是把青云镇女人中间某个隐私而又关键的环节给切断了,她们表面如常,却心如油煎。
“哈!哈哈!”他仰面大笑,像是要将从前的抵死缠绵悉数毁灭。她在那笑意里嗅出了一丝愤怒,遂觉得毛骨悚然,面部肌肉却纹丝不动,以扭曲的平静应对他的癫狂。
他好不容易停住笑,将两只红彤彤的眼球对住她,哑着嗓子道:“你何不去问问房里那位的想法?我们不是当着他的面做过么?所以他也应该有份!”
她想也不想,便掴了他一掌。他如释重负地转身走了,像专为候着她的耳光,好藉此走掉。她气得怔怔的,两只手不住发抖,想把台面上的两包点心捧起,那些花生酥、核桃饼却在黄纸里不住蹦跳。
点心捧到里屋,放在桌上时,已碎了好几块,她觉得不怎么呕了,便拿起一块,捏碎,再拿起一块……
“这可是给我吃的?”田贵从床上坐起来,眉梢划过一道残忍的弧线。
她不由站起来,后退了几步,指尖的饼屑落在石砖地上,仿佛已预知生命也即将出现如此破碎的陨落。
面对这样的艳尸,李常登连呼吸都有些滞塞。
唯有死了的秦氏,才会面容坦然地躺在李常登眼前,一丝不挂,每寸每缕都肥瘦得当,乳房微微外扩,均匀地摊在两侧,中下方一条细细的勾线将皮肉绷得极为紧密,唯小腹那道浅浅的妊娠纹出卖了她有过生育的秘密。他竭力将眼睛避过尸体有稀疏体毛的私处,那是他和乔副队长,及镇上几位闲男子在茶馆千万次意淫调侃的部位,如今却以近乎荒谬的形式偿其所愿。秦氏的皮肤呈淡蓝色,喉咙上有个小洞,那里曾经流出许多的血,滋润了地砖缝里的青苔。
李常登不明白,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死,人们每次路过油盐铺,往里张望的辰光,都仿佛在朝拜一樽玉雕观音,时光仿佛是绕着她走的,所以他们恍惚以为,秦氏是青云镇的一个永恒。这“永恒”现在竟被交到了他的手里,让他给她一个说法,他茫然失措,灌了半瓶烧酒,这种失控的情形,唯多年前张艳萍出嫁那一天才有过。而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即便是死了的,正在腐烂的境况下,她依然是一具值得男人觊觎的肉体,生前拿长衣厚袍裹住的美,在此刻肆意绽放,变成气势汹汹的姿色。
秦氏的死,令青云镇所有成年男子都陷入某种微妙的恐慌,他们努力维持往常的作息,与自己的妻子亲热,心却已偷偷碎了一个角,再也弥补不上。而女人们则长吁短叹了许久,生怕会有“嫉妒之嫌”,更有甚者还会抹泪,戏做得过了,便也假了,只是旁人无暇拆穿。
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秦氏像是死于自杀。一个婆娘进铺来,要买两包盐,却见里头空无一人,以为是老板娘去如厕了,便站在那里等。孰料等了半晌都没人出来,只她养的花斑猫从里屋慢吞吞地走出来,嘴里叼着一根细棍子。婆娘以为这畜生又是偷了筷子之类的东西,便上去将它捉住,终于看清楚这分明是女人挑头路用的象牙簪子,上头缠了几道红丝。她当下便发觉事情不对,于是边喊秦氏的名字边摸进屋子里去,只见人已倒在血泊里,两只眼睛直勾勾瞪着天花板。婆娘下意识地想晕,突然想到身边也没有人救,忙强打精神,软着腿跑出来叫人,等隔壁正蹲在家门口给鱼刮鳞的男人上来询问了,她这才往油盐铺一指,说声“出人命了”,随后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