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此开始了……(第8/9页)
他点点头。
“很好。那么,爸爸在哪里?”
当他告诉她后,她显得相当歇斯底里。尖叫声把夫人从厨房引了出来,夫人把伊莎贝拉送到她原来住的房间,当她终于再度恢复平静后,夫人问道:“这两个孩子——她们姓什么?”
“马奇。”伊莎贝拉说。
不过,夫人早就知道了。几个月前,她就听说有关伊莎贝拉结婚、生育的消息。(她不需要掰指头算月份,但她还是那样做了,接着便噘起了嘴唇。)几周前她得知罗兰死于肺炎;她也知道罗兰是家里惟一的儿子,他的死击垮了年迈的马奇夫妇,而他们新媳妇神经兮兮的无忧无虑则让他们大感厌恶,如今,他们悄悄地避开伊莎贝拉和她的孩子们,只求静静地面对丧子之痛。
“她们叫什么名字?”
“艾德琳和埃米琳。”伊莎贝拉困倦地回答。
“那你怎么把她们两个区分开呢?”
可是年轻的寡妇已经睡着了。当她躺在昔日的旧床上做梦时,她的种种胡作非为和她的丈夫已经被抛诸脑后,她恢复了婚前的家姓。当她早晨醒来后,她的婚姻就会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两个孩子对她而言也会像不是她生的——她的体内一点母性也没有——孩子只不过是房子里的幽灵。
两个孩子也在睡觉。厨房里,夫人和园丁在小声地说话,两张镇定、苍白的脸凑在一起。
“哪个是哪个?”
“我不知道。”
他们一人一边,在旧婴儿床边观察。两对半月形的眼睫毛,两只撅起的嘴巴,两个毛绒绒的脑袋。然后,一个小婴儿稍微动了一下眼皮,半睁开了一只眼睛。园丁和夫人屏住呼吸。不过,那只眼睛又闭上了,婴儿再度坠入梦乡。
“那个可能是艾德琳。”夫人轻轻地说。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带条纹的擦拭巾,把它剪成一条一条的。她把布条辫成两段,将红色的一段系在刚才动过眼皮的婴儿的手腕上,将白色的一段系在没有动过的那个婴儿的手腕上。
女管家和园丁注视着双胞胎,两人都将一只手搭在婴儿床上,最后夫人脸色喜悦且温柔地在转向园丁,又说道:
“两个孩子。哦,迪格。在我们这样的年纪!”
他将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抬头看见泪水模糊了她那圆圆的棕色眼眸。
他把粗糙的手伸向婴儿床对面的夫人。她拭去傻气的眼泪,笑着把自己胖胖的小手放在他的手里。他的手指感受到了她手上湿湿的泪水。
在他们紧握的双手所构成的拱形下,在他们颤抖的凝视下,两个婴儿正沉浸在睡梦中。
当我誊写完伊莎贝拉和查理的故事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天空一片漆黑,整栋房子都陷入了沉睡。整个下午、傍晚和夜晚的一部分时间,我都俯身坐在书桌前,故事自动在我的耳朵里重述,我的笔则犹如听写一样在纸上写下一行又一行。我的纸上写满了潦草的字迹:温特小姐自己的言语。当她的语调或姿势是构成故事的一部分时,我的手有时会移到左边,在左侧的那栏潦草地写下一条笔记。
现在我推开最后一页纸,放下手中的铅笔,舒展一下疼痛的手指。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温特小姐的声音唤起了另一个世界,让死去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她用言语打造出来的木偶戏。但是,当她的声音在我的头脑里静止后,她的形象却萦绕不去,我记起那只犹如变魔术般出现在她的大腿上的灰猫。它在她的抚摸下安静地坐在那儿,圆圆的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它若看到我的鬼魂,它若看出我的秘密,也不会显出丝毫的不安,只会眨眨眼睛,继续无动于衷地凝视着我。
“它叫什么名字?”我问过温特小姐。
“影子。”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最后,我终于躺在床上,关灯,闭上眼睛。我依旧能感觉到手指头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凹下一块。我的右肩膀由于书写而造成的肌肉紧张,也没有消失的迹象。尽管周围很黑,尽管眼睛已经闭上,我还是只能看见一页纸,纸上是我自己写的一行行间距挺大的字。纸右侧的空白边距吸引了我的注意。没有字迹、干干净净,白得耀眼,眼睛感觉刺痛。这一栏是我留出来记自己的评论、注释和问题的。
在黑暗中,我的手指握着一支虚幻的铅笔,急速地回答着洞穿我的睡意的问题。查理把自己妹妹的名字刺在骨头上,这个刻在他身体上的秘密文身让我大感惊讶。这样的铭刻会留存多久?活人身上的骨头是否能自我修复?它是否一直伴随他到死?在他的棺材里,在地下,随着他骨头上的肌肉逐渐腐烂消失,伊莎贝拉的名字是否会在黑暗里显现?罗兰·马奇,那个死去的丈夫,那么快就被遗忘……伊莎贝拉和查理。查理和伊莎贝拉。双胞胎的父亲是谁?在我的这些想法之下,温特小姐掌心上的疤痕浮现在我的眼前。代表问题的字母Q烙在人的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