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惨世界

我的少年时代,就像这只流浪的老鼠,在不停的转学、退学和跳级之间度过。但我从没来过南明高中。就连南明路,也成了我的厄运之地,好像每次去都会有人死掉。

农历七月半,中元节。道教说,这一天是地官赦罪日;佛家说,这天是盂兰盆法会;叶萧说,今天又给灭门案的拼图续上了一小块。站在自家阳台上的盛夏说:“天气真他妈的差!不能去南明路上遛狗了!”

又一场暴雨替代了烈日。叶萧开车飞奔在远郊,绕过机场又开了十多公里。雨刮器疯狂摆动。耳边响着雨点与车皮的撞击声,仿佛一场交响音乐会。公路尽头,大海近在眼前。茂盛的夹竹桃和芦苇丛中,隐藏着一座两层小楼,黑色的后现代风格。院里停着一辆黑色宾利轿车,风挡玻璃下有张卡片,印着“宛如昨日”的logo。

“宛如昨日”中国研发中心,配图是黑色孤岛上空的流星雨,“我们存在于记忆中”,就跟设备与系统界面里一样。

“请问你是哪位?”前台小姐扔出一张表格,“来体验‘宛如昨日’的志愿者吗?”

“我已经体验过了,请问左树人在吗?”

“有预约吗?”

“没有。”

“对不起,我们老板不在,请提前预约后再来。”

叶萧不理她,径直闯入办公区域。几个老外工程师正在开会,担任主持的是个印度小伙子。

“喂,你这个人有病啊?怎么硬闯进来?我要打110报警了!”

“我就是警察。”

他出示警官证,冲到二楼走廊,推开有会客区的办公室。果然是老板的房间,落地窗外,是狂风暴雨的黑色大海。窗边有张竹榻,摆着一副围棋,散落着几枚黑白子。墙上挂着一个大幅相框,镶着外国老头的黑白照片。老头戴着眼镜,银发稀疏,蓄着小胡子,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和目光看着你,衣着和气质像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人物。

“荣格。”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卡尔·古斯塔夫·荣格。”

叶萧转回头,办公室的角落,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坐在沙发上——六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白衬衫,厚厚的眼镜片,看起来有些虚弱,头顶有一层白发,很有乔布斯遗像里的那种感觉。

前台小姐这才追到门口,狠狠瞪了叶萧一眼,就像要把他掐死:“左先生,对不起,这个人自说自话就上来了。”

“我是警官,请叫我叶萧。我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院子里停着属于老板的宾利。所以,我猜你一定在楼上。”

老头放下手里的《参考消息》,让前台小姐退下去,亲自给叶萧沏了杯茶。

“你的推理不错,很高兴认识一个出色的侦探。我是宛如昨日公司的创始人和投资人,我叫左树人。”

“第一个问题,你认识焦可明吗?”

“嗯。我听说他去世了,本来想去参加他的追悼会,那天我的身体不太好,只能作罢。”

稍后的十分钟,警官简单介绍了案情,包括发现“宛如昨日”的设备。叶萧并没有透露,这些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更不会说出南明高中的电脑机房。最后,他出示了证物袋里的“蓝牙耳机”,让老头用放大镜看了logo:黑色孤岛上空的流星雨。

左树人推了推眼镜:“这些年,我投资创建了不少科技公司。但我有个夙愿,就是投资研发增强人类记忆的科技,我把这个项目称为‘宛如昨日’,顾名思义,不必解释了。十年来,我在国内外最顶尖的高校和实验室寻找创业者,每次至少给一千万美元的研究经费,其中有马萨诸塞理工的博士,退役的军方心理学专家,芬兰最大的医疗科技公司总工程师。每个人都失败了,但我从没放弃。我在全世界的脑神经学、心理学和计算机工程师的论坛上,用各种语言文字,张贴重金招聘的启事,寻找能帮我实现‘宛如昨日’的天才。三年前,有人把一份项目方案书递给我的秘书。原本要被扔掉的,因为完全不合规范。就是这份简单的word文档,被我偶然看到——‘宛如昨日’的基本设想:满足人们最深层次的需求。”

“最深层次的需求?”

“有时我们会忘记数小时的记忆,喝酒断片就是局部性失忆。有人会故意忘记一些往事,比如童年创伤,就是选择性失忆。全盘性失忆,是把过去忘得精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脑外伤的失忆者,最好半年内治疗,用高压氧、多种神经营养、促醒药物、神经刺激、感官综合刺激甚至针灸等方法。轻度患者,像选择性失忆,可以接受催眠治疗。——以上比起‘宛如昨日’,都是小儿科。”

“正合你意?”

“是,第二天,我就约焦可明见面了。说实话,我挺喜欢他这个人,不善言辞,但很专注,有一双固执的眼睛,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创业者。但他根本不想创业,他说儿子得了重病,家庭负担极大,急需用钱。他不要公司股权,更不想辞去高中教师的工作,他只要现金。‘宛如昨日’的版权和专利,完全归属于投资人。我当天就给了他五十万元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