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惨世界(第4/10页)

他掏出一个“蓝牙耳机”,印着黑色孤岛的logo。刚想爬上扶梯,阁楼门口出现一张脸。

十八岁的少女,发红如火,发红如血。

盛夏在上,乐园在下,隔着一道木头扶梯,两个人不约而同发出叫声。

“见鬼!”

好像阁楼顶上有个猫女郎,短裤底下裸露着细长腿,屁股后面还拖根长尾巴,真是个邪恶的梦境。乐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确认眼前的少女并非幻想或春梦的副产品。

少女慌乱地站起来,头却撞到阁楼的房梁,一声惨叫,顺着扶梯滚下来。

乐园全力接住她,整个抱在怀里,才没让她摔得更惨。她最近瘦了十斤,他抱着不感觉太吃力。盛夏并不领情,反手抽了他一耳光,两个人同时摔倒。“蓝牙耳机”滚落到墙角。

吃了一鼻子灰,身上沾满泥水,乐园狼狈不堪地爬起,与她保持距离说:“你属蛇吗?”

“没常识!我是1999年的,我属兔。”

她太瘦了,骨头在地板上硌得剧痛,使劲揉着出现乌青的关节。

乐园摇摇头,掏出一大团纸巾,擦着身上的污垢说:“我是说农夫与蛇的故事。”

盛夏才听明白——骂她是条恩将仇报的蛇,但她并不愤怒:“嘿,中元节快乐!”

“今天是七月半?好吧,命中注定的日子,我要回到这里。但为什么我会看到你?”

“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盛夏弯腰捡起墙角的“蓝牙耳机”,吹去灰尘,看着流星雨下的黑色孤岛的logo,“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的?‘宛如昨日’。”

乐园想从她手里抢回去,却挨了正面一记直拳,被打得眼冒金星,扶着墙说:“不准再打我脸了!我承认,这是焦可明生前送给我的,在灭门案发前一个月。”

“为什么不告诉叶萧?难道是你对那个警察大叔很害怕?”

“与你无关。”

“让我告诉你原因。焦老师在死亡前两个月,把‘宛如昨日’的‘蓝牙耳机’,发给所有在1999年与欧阳小枝有关的人,比如她的同寝室的同学。至于你嘛,乐医生,你是他儿子的主治医生,你说要为无脑畸形儿复仇,但你的动机不限于此。比如说,你在‘罗生门’微信公众号,贴出了1999年欧阳小枝的照片,又向大家征集案情线索,但在七夕那晚,魔女的故事全是你告诉我的,说明你对此如数家珍,怎会不认识照片里的她?你必定隐瞒了什么。”

“冒充拆迁办打我电话的就是你吧?”

“嗯,我用了变声软件,你听到的是个大妈的声音。”

“真有你的!我被你耍了。”

乐园的表情既无辜又羞耻,竟被这雀斑姑娘玩弄于股掌之中。

“叶萧一再告诫我不要单独和你出去,我通过他的帮助,知道了你的背景——虽然你身份证上的名字叫乐园,但在公安局的户籍系统,你有个曾用名:欧阳乐园。”

“是。”

“欧阳小枝、欧阳乐园——这座城市姓欧阳的不多吧,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你们的关系。不出意料,你爸叫欧阳大江,你妈叫陶红静。你还有个伯父叫欧阳大海。七十年代,欧阳大海作为知青,去了云南插队落户。1982年,他死在西双版纳,留下刚满月的女儿,欧阳小枝。1994年,欧阳小枝的妈妈也死了,小枝在云南举目无亲,被迫回到大城市,寄居在叔叔婶婶家里。而你,欧阳乐园,就是小枝的堂弟,比她小了足足七岁。”

脑子里的肿瘤,让她格外敏感,就像上等的猎犬,循着猎物气味,一点点找到这里——欧阳家的老房子,产权没有变过,最近等待拆迁,乐园是唯一的继承人。

盛夏冒充拆迁办的大妈,给乐园打电话,说今晚房子就要拆了。她故意用非常粗暴的语言,一通电话里出现八个×。乐园立即冒雨赶来,阻止这场非法强拆。然后,她就在小阁楼里守株待兔。当盛夏打开窗户时,看到他往拆迁办的门缝里撒尿,乐得她几乎满地打滚。要是那扇门突然打开,冲出来一个大妈,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就有意思了。

“我在寻找魔女的故事,而你才是最接近她的人。”

并且,她顽固地相信,十八年前消失的魔女,至今依然活在人世,隐身于地球上的某个角落,也许就在这座城市,就在她身边,指引她过来发现什么。

“我承认,这是我家。十岁以前,我一直住在这里。”乐园的嘴唇颤抖,看着废墟般的房子说,“小枝刚回来,奶奶还活着,对她特别好。没过多久,奶奶去世了。通常的剧本都是这样写的,孤身一人的知青子女,寄人篱下在亲戚家里,受到歧视和嫌弃。我家也是,只有我是小枝最好的伙伴。可惜,我比她小了足足七岁,当她开始往嘴唇上抹口红时,我刚结束尿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