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无边无际的哀伤 1952年(第23/41页)
区干部凑近他的耳朵,悄悄地说了些什么。
他说完后,郑马水说:“那我去了。”
区干部说:“快点,快点。”
郑马水的老婆端了两碗水,给区干部和记者喝。他们都戴着口罩,郑马水老婆笑了笑说:“我们家干净的,放心喝吧。”区干部说:“你忙你的去吧,我们坐会。”记者取掉口罩,端起碗,喝了口水。区干部朝他挤眉弄眼,记者笑笑:“没那么严重吧。”区干部看郑马水的老婆进了房间,才低声说:“还是小心为好,要是染上了麻风病,那可就倒了大霉了。”记者听了他这话,神色有点慌张,赶紧把口罩戴上,再也没碰那碗水。区干部说:“你要不是带着任务来,我们是不主张你进入疫区的,一会等郑马水回来,带我们去拍完照片,就赶快走吧,情况我在路上都和你说了。”记者说:“嗯,嗯。”区干部说:“对待这些麻风病人,我们县里区里可是相当重视的。”记者说:“听说有个女医生长期蹲点在这里?”区干部眼神有点慌乱,他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一个女医生,她叫龙冬梅。”
记者有点兴奋:“她人呢,一会能否采访她,如果能够拍到一张她和麻风病人的合影,那就太好了。”
区干部叹了口气说:“唉,这可是个好同志呀,可惜牺牲了,现在区里正在给她报烈士呢。”
记者睁大了眼睛:“啊,怎么牺牲的?快说说——”
区干部说:“为了麻风病人,她希望能够从草药中找出一条救治之路,眼看就要成功了,可是,就在前几天,她在上山采草药时,不幸摔下了悬崖……多好的一个同志呀。”
记者说:“真的可惜,我想采访一下熟悉她的唐镇人,这可是个好素材呀。”
区干部说:“算了,回区上,我给你看她的材料,我们准备好上报材料的,里面有很多她的事迹。”
记者没有说话,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
区干部心里明白,不能让记者知道真相。区里上上下下已经统一好了口径,就说龙冬梅是上山采草药摔死的。其实真相是,那天下午,龙冬梅气冲冲地来到区里,找到了区长,告诉他麻风病人都快饿死了,要区长想点办法,多配点粮食下来。区长发了火说:“现在全县都在闹饥荒,那有多余的粮食,我们都勒紧裤带,饿着肚子工作,你要我们去哪里拿出更多的粮食?”龙冬梅也很生气,大声说:“你总不能让他们都饿死吧,本来他们得病就够可怜了的,你总该有点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吧!”区长瞪着眼珠子说:“我们怎么没有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了,咹,要放在旧社会,他们早就死了,我们把他们集中在一起,给他们吃给他们喝,免费给他们治疗,这不是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是什么?龙冬梅同志,你给我说清楚!”龙冬梅无语了,忍着将要流下来的眼泪,默默地走出了区长办公室。天已经黄昏,饥肠辘辘的龙冬梅本来想在李屋村住个晚上,天亮了再回唐镇,心里堵得慌,就连夜踏上了回唐镇的山路。走到那个山坳时,她实在走不动了,饥寒交迫,就坐在路边的草丛上休息,结果,从黑暗中窜出了一只饿急了的豺狗……
记者来唐镇前,区长就交代区干部,不要让记者和唐镇人有交流,去看看就赶快离开。区干部等了好长时间,郑马水才回来。区干部焦急地说:“事情办妥了吗?”郑马水说:“妥了,走吧。”
郑马水带着区干部和记者,来到了大宅。
大宅的院子明显打扫过,虽然还是充满了恶臭,看上去还算干净。院子里看不到一个麻风病人。记者有些诧异:“怎么不见人影。”郑马水眼珠子转了转,说:“都在房间里休息吧,天凉,今天阴天,没有阳光,他们在屋里会舒服些,如果出太阳,他们有的会到院子里晒太阳,镇上健康的人也不歧视他们,他们白天可以在镇子里走动。”
记者在院子里拍着照片。
区干部说:“时候不早了,下午还要赶回区里,还有二三十里山路呢。郑马水,赶快带我们去看麻风病人吧。”
郑马水说:“好,好。”
郑马水把他们带进了前厅右边的一个厢房里。厢房里摆放着四张单人床,每张单人床上躺着一个麻风病人,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麻风病人的衣服也穿得齐整,就是他们头脸上鼓起的包块,和变形的五官,还是让人看了心生恐惧。区干部站在门口,没有进去,郑马水把记者带进房,给他介绍着什么。当然,记者听到的都是好话。记者问一个麻风病人,在这里生活怎么样。麻风病人说:“好,很好,政府对我们太好了,要是在旧社会,哪有人管我们。”记者不停地拍照,不停地问些问题。有的问题麻风病人答不上,郑马水就替他回答。比如说,记者问,在这里怎么治病。郑马水就抢着说:“我们采取中西医结合的办法治疗,取得了很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