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火车开进车站,停了下来。艾琳看见一个牌子上用阿拉伯语和英语写着,阿斯尤特。她震惊地意识到他们到目的地了。
在火车上看见范德姆那张善良而担忧的脸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那么一刻她满心欣喜:她感觉这一切肯定都结束了。她看着他装作检查证件,以为他随时有可能掏出一把枪,表明身份,或者攻击沃尔夫。渐渐地,她明白过来这事不会那么简单。范德姆把自己儿子送回沃尔夫身边的那份铁石心肠让她很是震惊,而比利自己的勇气显得不可思议。当她看到范德姆站在站台上、在火车开动时朝他们挥手时,她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当然,他还是记挂着《蝴蝶梦》密码。他一定有救出她和比利同时拿到密钥的计划。她希望她知道计划是什么。幸运的是,比利似乎并没有被这样的想法困扰:他的父亲控制着局面,而且显然男孩一点儿也没想过他父亲的计划可能会失败。他又振作了起来,对火车经过的村庄产生了兴趣,甚至还问了沃尔夫他的刀子是从哪里得到的。艾琳希望自己也能对威廉·范德姆有同样的信心。
沃尔夫的兴致也很高。比利的举动吓了他一跳,他看待范德姆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焦虑。但范德姆下火车时,他似乎又放心下来。在那之后,他的情绪一直在无聊和兴奋中摇摆,而在马上要抵达阿斯尤特之际,兴奋占了上风。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沃尔夫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她想。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是个非常沉着而世故的人,除了些许傲慢,他的脸上很少流露出任何内心的情感。他的面容少有异色,行动也颇为迟缓。现在这些全没了。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地四处张望,每隔几秒他的嘴角就要几乎无法察觉地抽动一下,就好像他想为自己的想法笑一下,或是做个鬼脸。那原本一度像是扎根于他本性深处的镇定自若现在看来不过是支离破碎的伪装。她猜这是因为他和范德姆的争斗已经变得凶险万分。这一切始于一场致命的游戏,如今已然成为你死我活的战斗。奇怪的是,无情的沃尔夫开始着急,而范德姆却冷静了下来。
艾琳想:只要他别冷静到冷酷就行。
沃尔夫站起来,把他的箱子从行李架上拿下来。艾琳和比利跟着他从火车来到站台上。这个镇子比他们之前经过的那些更大也更繁华,车站挤满了人。他们从火车上下来时被试图上车的人们撞来撞去。沃尔夫比大多数人要高一个头,他四处张望寻找出口,看到之后就开始试着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突然,一个脏兮兮的、打着赤脚、穿着绿色条纹睡衣的男孩伸手来夺沃尔夫的箱子,嚷着:“我有出租车!我有出租车!”沃尔夫不愿放开箱子,但男孩也不肯放手。沃尔夫愉快地耸耸肩,有些尴尬地让男孩拖着他朝门口走去。
他们出示车票,走出车站来到广场上。天色已经不早了,但南部的阳光仍然炽热。广场边上有成排的高楼,其中一栋叫格兰德大饭店。车站外面有一列马拉的出租车。艾琳四处张望,期待着看到一队准备好逮捕沃尔夫的士兵。没有半点范德姆在附近的迹象。沃尔夫对阿拉伯男孩说:“汽车,我要一辆汽车。”这里有一辆汽车,一台旧莫里斯轿车停在马车后几码之外。男孩领着他们过去。
“坐到前面去。”沃尔夫吩咐艾琳。他给了男孩一个硬币,然后带着比利坐进了汽车后排。司机戴着黑色的墨镜和阿拉伯头巾来遮挡阳光。
“往南开,修道院的方向。”沃尔夫用阿拉伯语对司机说。
“好的。”司机说。
艾琳的心漏跳了一排。她认得这个声音。她盯着那个司机。那是范德姆。
范德姆开车离开车站,心想:目前为止一切顺利——除了阿拉伯语。他没想到沃尔夫会用阿拉伯语和出租车司机说话。范德姆对这种语言只是略知皮毛,但他能说出方位——因此也听得懂。他可以用单音节词回答,或者咕哝几声,甚至用英文答话,因为那些能说一点儿英文的阿拉伯人都很热衷于使用它,即使是被一个欧洲人用阿拉伯语问起时。只要沃尔夫不想和他讨论天气和农作物就没问题。
纽曼上尉带来了范德姆要求的所有东西,而且考虑得相当周到。他甚至把他的左轮枪借给了范德姆,那把六发的恩菲尔德380式步枪现在正放在范德姆的裤子口袋里,藏在他借来的加拉比亚下面。在等火车来时,范德姆研究了纽曼给的阿斯尤特及周边地区地图,所以他大致知道往南出城的路怎么走。他开车穿过露天市场,按埃及人的方式,差不多持续不断地按着他的喇叭,操纵着车子从马车的巨大木质车轮旁惊险地擦过,用挡泥板把绵羊挤出马路。商店、饭馆和作坊从两侧的楼房里一直延伸到了马路上。没有铺过的路面上满是尘土、垃圾和粪便。范德姆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看见四五个孩子正站在他的后保险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