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秃顶的收藏家(第5/7页)

用这么一小块,我就能把这所屋子炸毁。我在洛德西亚用过这玩意儿,知道它的厉害。但问题是我知道的并不完全,不知道应该装多少药,怎么装配,也不知道如何定时。因为我虽然用过这种炸药,知道它的威力,但并没有亲手操作过。

但这是一个机会,我唯一的逃生机会。虽然非常冒险,但如果不冒这个险,那后果肯定就是死亡。我估计,如果我点燃炸药,十之八九会连自己也炸飞上天;但如果我不这样做,那今天晚上我则百分之百会被埋在花园中一个六尺见方的土坑里。事情就这么摆着:做和不做,前景都很可怕;但做了,总还有一定的成功机会,对我本人,对我的国家,都是如此。

想起斯卡德瘦小的身影,我下定了决心。此刻正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因为我从来就做不了这种生死的决断。我努力鼓起勇气,咬紧牙关,强压下心中涌起的一股股恐惧,排除一切杂念,想象着我只不过是去做一个简单的嘎福克斯节[2]焰火试验吧。

我取出一个雷管,接上一根几尺长的导火索,然后掰了大约四分之一块硝基炸药,把它塞进门边地上的一个裂缝,再把雷管接了上去。据我所知,屋里一半木箱大概也都是炸药。我想,既然连碗橱里都是烈性炸药,地上的木箱里还会没有吗?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那一旦引燃,不仅是我,还有那些德国仆人,连同周围一大片地方,就都要随着一次壮观的爆炸,一齐崩上天去了。

还有另一重危险,就是爆炸可能会引爆壁橱里其余的硝基炸药,因为我已忘了如何使用这种炸药了。不过,如果你光考虑各种可能的危险,那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危险是巨大的,但我必须铤而走险。

我弯腰躲到窗台下面,伸手点燃了导火线,我静候着,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到走道里大皮靴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还有门外母鸡悠闲的叫声。我已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了造物主,不知道五秒钟后我将魂归何处……

突然,一股热浪从地面腾空而起,灼人地悬在空中一刻,接着,我对面的墙壁上亮光一闪,墙壁化成了碎片,然后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巨响,把我的脑袋都震昏了,只觉得有东西掉了下来,砸在了我左肩头上,然后我就昏了过去。

我失去知觉大概只延续了几秒钟。我被浓密的黄烟呛得无法呼吸,挣扎着从爆炸后的废墟中爬起来。我觉得身后似乎有一股清风,原来那边的窗框炸垮了,大股的黄烟正从破口处往外冒,然后飘上了夏日午后的晴空。我跨过破毁的窗台,站在了布满辛辣烟雾的院子里,只觉得恶心、虚脱,但腿脚还能动,便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冲出了院子。

院子的另一边有一条往水磨坊引水的小沟,我一下子摔了进去。沟里的凉水使我清醒了过来。我想起还得继续逃命,于是便匍匐在满是绿色淤泥的水沟里往前爬,一直爬到磨坊的水轮跟前,挣扎着从水轮的轴孔钻进磨坊,便一头翻倒在了铺着谷草的破床上。倒下去时,床沿一颗铁钉钩住了我的裤裆,留下一条破布片挂在了钉头上。

这磨坊已经废弃很久了,楼梯已经朽烂,阁楼地板上布满老鼠啃出的孔洞。我感到一阵恶心,脑袋里好像有个轮子在旋转,左肩和左臂麻木得不能活动。从窗户望出去,只见那房屋的上空笼罩着黄色的烟雾,楼上的窗户还在不断往外冒着浓烟。听得见房子那边传来的混乱哭喊。上帝啊,饶恕我吧!

但我没有时间再在这里耽搁了。这磨坊不是个藏身的地方,任何追寻我的人都会很自然地沿着这条引水沟找过来。而且一旦发现我不在那间储藏室里,他们肯定马上就会开始搜查。我从另一个窗户望出去,看见远处有一座石头的鸽房。如果我能不留痕迹地到达那里,那倒是个不错的藏身处所。因为我的敌人们知道我还能走动,一定认为我会跑到远处去,所以他们就大半会到草原上到处去搜寻。

我从破楼梯上爬了下去,在身后撒下一些谷壳,掩盖往了我的足迹。在磨坊地板上,在悬着一扇破门的门槛上,我也都撒上了谷壳。往外偷看一眼,只见我和鸽房之间是一片铺着鹅卵石的空地,人走过去不会留下任何印迹。而且谢天谢地,正好被磨坊挡住了视线,从那座大房子那边不会看见这边。于是我蹑手蹑脚地偷偷走过这片空地,转到那座鸽房的背后,想找个办法爬到屋顶上去。

这是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最艰难的一件事了。我肩膀和胳膊疼得要命,虚弱眩晕得几乎站不住脚,但我还是勉强往上攀登。我蹬着墙上石头的突起和缝隙,拽着紫藤的枝条往上爬,最后终于攀上了鸽房的房顶。房顶上有一堵矮墙,我在墙背后找到一块地方躺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昏昏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