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求学岁月(第5/18页)

“长大以后就处处给我打彆,我指东你就向西,我说白你就说黑,用现代派的说法就叫离经叛道。什么叫‘死倔’呢?就是输不起,学习成绩差一分就是满分,打架打不过比你大的孩子,或者输了盘象棋给大人就能气得两天不吃饭,爱死钻牛角尖,认死理儿,就你这副德行,将来我还敢把银行交给你吗?”

可我大哥却说:“老爸,老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此言不差,但棍棒底下能出才子吗?皮带和板子底下能出孙武子或孔夫子吗?世界上有哪个大科学家、大发明家、大军事家是棍棒、板子打出来的?如果棍棒那么灵的话,那世界上的学校就不用办了,老师这个行当也该失业了。您也是出过洋的人,见过大世面,怎么才能把小六子培养成一个出类拔萃、光耀门庭的人才?我想您比我清楚,您老的教育方法也真该改改了。

“不错,小六子的确是叛逆和倔犟,但倔犟说明了好胜心强,而好胜心恰恰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你想啊,以后社会竞争会越来越激烈,淘汰率越来越高,没点儿好胜心,怎么与人一争高低,搏战商海呢?小六子小小年纪,竟口出狂言,其实他胸怀高远,立志扬名四海,光宗耀祖,全上海有几个13岁的孩子能有他这样的远大抱负呢?”大哥一番话,虽然当时没有说服我老爸,但他的军阀作风似乎有了些收敛。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在家中的地位和处境有了彻底的改变。

我老爸的开元银行是一家商业银行,在二三十年代,商业银行家和民族资本家一样,要时时面对官僚资本的挤压和政海风浪的冲击,如果没有官方背景是难以长久地支撑下去的。我老爸办银行,尽管赔尽小心,动足脑筋,但还会经常遇到麻烦。常言道,树大招风,发了大财,自然引起官僚豪门眼红,时不时就来敲敲竹杠,制造些麻烦。

1929年世界性经济危机已冲击世界各地,1930年波及了上海,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上海银根渐紧,洋折提高,引起了银行界的震动和恐慌。我老爸平时远敬官僚,近交商人的处世态度,是靠自己的本事独立发展的民族银行家。一些大商行经营作风不正,好搞投机倒把,表面上钱很多,其实负债也很多,他们有人把有限的钱今天存入这个银行,明天存入那个银行,给人钞票很多、业务繁忙的假象,其实随时都有倒闭的危险。

后来,许多商号倒闭了,老板跑了,贷款给他的一些银行都吃了巨额倒账。这就引起了上海第一轮挤兑风潮。这时有人出来造谣生事了,说是开元银行马上要倒闭了,吃了巨额倒账,已经亏空了,引起汉口分行的提兑风潮,并从汉口蔓延到南京、天津,最后上海开元总行也大受冲击。

那一阵的确把我们全家弄得很紧张,老爸他一方面命令全体行员泰然处之,来者不拒,要现就付。另一方面出来调剂现银。老爸找了“南三行”的几个朋友,也是就浙江兴业银行、浙江实业银行和上海银行,但他们也遇到了挤兑风潮,爱莫能助。这一下情形就危急了,眼看着总行的现金快要被挤提完了,这样下去银行铁定倒闭,怎么办?

我家的两个博士急得抓耳挠腮,一时乱了方寸。我老爸是留美学金融的,我大哥是留日学工商管理的,想了一招就是抵押那五间工厂,可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买主呢?不要说局势混乱一时没有人敢买,就是有人买,等卖掉了工厂也得半年以后,到那时不但总行垮了,全国的分行也全倒闭光了。

这时候,我站了出来,大胆说了一句话,“挤提一定是受坏人煽动,存户不就是担心银行没有现金嘛,不如放点现银在银行大门口晒太阳,让他们看看开元老底还是很雄厚的。”我说完这句话就等着挨骂,或挨板子,没想到两个博士听了一起跳起来,大哥把我抛上了天,老爸也激动得老泪纵横,感慨涕零。

我这句孩子气的话一下点醒了这两个大博士,他们立即和南三行签了一个抵押合同,其实是假的,做给外人看的,上面写着“大华玻璃厂”抵押150万银圆给南三行准备金库,并张榜公布,并且在大白天把一箱箱现金和现银全部堆放在银行大厅门口的台阶上,并打开了一个个箱盖。那个轰动啊,让前来挤兑的市民们看了个够。

其实那20箱现银、30箱法币和10箱美元,是“开元”最后的库底、全部老本儿,那样做也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嘛。市民们一看布告,知道“开元”调剂来了现金,再看看白花花的现银、绿油油的法币和美钞,如此情景,市民们终于明白是上了人家的当了,人群逐渐散去,这场挤提风波就此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