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

申请研究生宿舍排队没排上,学校给汪洋一纸通知,让他住到离校十英里外的大学公寓里去。学校在洛杉矶这种商业化的大都会里,即使是州立,还是懂得生意眼;像汪洋报到的这个公寓就属校产,有套房、一房一厅、两房一厅各种格局,不论大小,一个卧房塞进三张床,走的人得负责找下一任填空,否则有空当就由还住在那儿的学生替空铺位付房钱。基于这个原因,汪洋搬进公寓时,那一房一厅中先住着的两个洋学生对他很表欢迎。大家互相问候问候,调查调查背景,知道都是研究生,就一齐松了一口气。

留着小胡子的杰夫念经济系,说:“这里什么都好,就是那些大学部的吵死人受不了。现在还差几天开学,很多房间还空着,等开了学都到齐了,更有得闹了。”

丹尼斯是法学院新生,大学时候念的是工程,毕业做了一年工程师,缴完税全部资产就是一辆尾款未清的小车,想想“钱”途,毅然改行,又回学校来过,郑重提出他最关切的问题:“洋,你有没有车?”

汪洋说:“还没有,我正打算买一辆。不过听说这公寓除了周末,都有校车到学校,用不着的话,暂时不买也说不定。”

丹尼斯正色道:“是这样,一个单位只分得一个地下停车位。我和杰夫都有车,本来应该一人轮停一天,可是我的车新,杰夫帮我个忙,让我停一、三、五和星期天。如果你有了车,我们再重新商量分配。”

汪洋说:“没问题,等我找到车再说。”

杰夫马上接口道:“你要不要买我的车?跑得很好,算便宜给你。”

后来汪洋才知道,杰夫以前干过买卖旧车的掮客。且不说杰夫会不会诓室友,反正还好汪洋没有傻里呱叽地椅子没坐热就买下一辆车。

虽然很多人都说洛杉矶不比台北、纽约有满街的出租车和公交车,所以没有车等于没有脚。可是要到了热闹地方,有了车找地方停车也是大麻烦。公寓里轮着停在车库里,马路边巷子里冒险停停都还只是小不便,校区里的停车问题简直是件大事。工学院厕所墙上有人出一题曰:“你人生的最终梦想为何?”有人答世界和平,有人答性与爱,有人答考试及格,有人答校园停车证。

汪洋就是因为小花来求一张校园停车证而和她混熟了的。

小花并不真就叫小花。也是过了好久好久,汪洋才弄清楚,小花,泰瑞莎·杨,本来学名叫杨丽娇。

“太土了,”小花说,大眼睛翻了个白眼,“我上国中以后人家看我头发有削过好像花花的,人家都叫我小花。到美国以后交的朋友要不然也只知道泰瑞莎,没有人知道我的本名。”

汪洋有幸预闻小女生的机密,觉得很有意思,就打趣道:“那你应该叫杨丽花嘛,人家叫你小花。叫杨丽娇应该叫阿娇。”

小花面色一沉,长长的睫毛刷地落下,倏地换了张脸似的,那垂眉敛目严肃的样子一如汪洋初次在吴佩琪“家”见到她。

是开学后三星期。美国这些大学生会闹真是名不虚传,救火车呜呜地跑来又空跑去已经司空见惯,通常是有人恶作剧或者什么东西烧起烟触动警报系统。汪洋为假警报跑出过房间一次就学乖了,却不禁心想,下次真有火警或许都不知道要跑了呢。

汪洋的两个室友,一个极用功以图书馆为家,另一个有女朋友。周末校车休工,汪洋动不了也无处可去,就一个人在屋里做点洗衣写信的杂事,完了就念念书,兼与左邻右舍的各种噪音对抗,考验自己的定力。

在他们这公寓里开派对真是再简单不过,只要在电梯、穿堂到处贴贴“某时某室开派对”,届时宝贝们就三三两两拎着六罐装啤酒自己来了。主人照例提供震耳欲聋的音乐与几包炸薯片尽东道。

汪洋倒并不在乎入境问俗去参加过一次两次,可是看见他那两位室友都对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嗤之以鼻,并且口口声声“他们那些大学部的”,就也只好放出研究生的身份来动心忍性一番。

那天是个规模盛大的派对,几“家”联合举办,卫生纸卷儿当彩带从三楼溜溜地抛到游泳池里,楼板上碰碰碰尽是人跑来跑去。招贴上说是“期中考前狂欢”,因为学季制,第四星期起陆陆续续都开始考试了。

汪洋扔下书叹气,心想这还只是期中考前狂欢,完了还有期中考后狂欢,完了还有期末考前狂欢……这一路狂欢下去,他也不用念书啦!要么搬出去,要么买辆车好随时开溜。正在气闷,一个女孩子打电话来找“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