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行(第2/9页)
他听着胸口都气痛了,没想到养了这样个忤逆儿子,正想爬起来出去扯了脸骂,却又听见外面儿子放沉了声音,仿佛还伤心:“——可是锦玉,你不知道,我爸爸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妈妈在的时候,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傅先生听得心里一酸,先洒了一脸老泪,也就泄了气。又听见儿子道:“……以前也不觉得我父母亲感情特别好,可是我妈妈一死,我爸爸就不一样了。他以前根本不爱说话,尤其不爱讲别人,他真是从来不管人家的闲事——我还不是只想他日子过得高兴,他一个人我怎么都不能放心的,可是也得他自己……”傅先生慢慢听不见了,他浸在自己的心酸中,沉沉睡去……
“无聊!”他想起来恨恨咄道。他的生活怎么安排,难道还要承他们的指教?混账东西,没有狠狠骂他们一顿的!
忽然,对面山上约同似的众蝉齐鸣,聒噪得这边房子都觉其声势:嘶——嘶——生机总是不绝。傅先生稍有一丝诧异,这初夏第一声头次带给了他山居的喜悦。他从对儿子媳妇的不满心上退开了一步,隔着绿窗纱再细望青山:山矮而不秀,连绵几座团团的峰头,小里小器却还可亲。他看着山腰上藏经楼的灰墙黄瓦朱红柱冒出于万丛绿上,突然很想上去走走。
孙子孙女儿放假的时候,爷孙三人来过的,独个儿有这份雅兴,傅先生却还是头回。已经错过了那些早起登山人的时间,山道上没有人声,蝉和鸟的鸣叫,还有风过树梢俱是山的好音。一两年来,傅先生只道无人处寂苦,这才领略到一点无人的幽趣。只这早晨十点的太阳未免略炽,虽说夹道有树荫,却多不密处,傅先生自忖:早上来走走还不错,明天可以早点来。
他信步走到藏经楼前平台,几次和孙儿们上来也都是到此为止,这会儿却发现楼房多了一条新修石阶,从前没有看到过的,旁边告示说明藏经楼修筑五百级石阶,通高丽坑山峰顶,请游客共同维护整洁。他想明天正好早来探探新风景,今天太热,就这里回去吧。
回程时,因为顺坡下,傅先生自觉步子异常轻健,他举目随意浏览,看见前面电线上栖来一只长尾巴的美丽的鸟,正待驻足,那鸟却又展翅飞去;阳光下只见黑羽上流转着七彩金线,长尾巴弯起极美的弧形,倏倏林深处去了。傅先生怔怔目送,心里记住要讲给儿孙们听。
“那些人很有意思的。”傅先生第二天送走孙子孙女,又去爬山,新得许多晚饭桌上的谈话资料,再不只是听众。他说得好高兴:“你看我也去得蛮早的嘛,七点多一点,一路碰到尽是下山的人,都是像我这样的老头子,穿条短裤,哈哈,球鞋,背个水壶。见面都说早啊,早啊,也不管认识不认识,神里神经的样子。嘿,我就也跟他们学:早啊!哈哈!好玩得很。昨天不是说要去藏经楼后面山上探险?不行年纪大了,那个台阶上面写得有几层几层,我上去五十就吃力,勉强走到一百就透气不及——”
“常常走就会习惯了,爸要是能天天都去爬山,保证——”庆恺连忙放下筷子拍胸担保,唯恐老父又息了爬山的兴趣,“一个月,不到一个月,我都跑不过爸。”
“爬山可以练轻功。我要去。”佑平小学三年级,也有意见。
“爸可以买双球鞋,球鞋比皮鞋好走。”锦玉献计。
“我也是这样想,鞋子也有关系,皮鞋走久了吃力得很,就怕买了以后穿不了几次——”傅先生很认真地打算着。
“不会,不会。人家都说那个山上风景好,还有个什么大众乐园,只要走习惯就好。我是太忙,不然天天陪爸爸去爬山。”庆恺殷勤极了,“——不然这样,爸先去看看,星期天了,我们全家一大早就去爬山。”他一横心,为老爸把星期天的懒觉都舍了。
“哟嗬!爬山去哟!”两个小的马上兴奋起来。
“吃饭!星期天还有几天呢。公公以后常常带你们去。”锦玉也推波助澜。
“爸应该弄条短裤来穿——”庆恺笑着说。
“胡说,那成个什么样子!”傅先生也笑。一面想起山道上走动的那些人,该添几样什么装备,他心里早就有了数。
星期天庆恺和锦玉终于没能随行,一则两人兴致原本不高,二则傅先生和两小等不得,就三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