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伞天(第2/14页)

“管老师,管老师!”王淑娟一路赶了上来。她是学校里这学期才来的,也教国文。生得一张不出众的扁平脸,又不晓得装扮,几件衣服扯在身上总觉欠周正。和云梅上下年纪,却连个对象也没有。云梅是个利落人,一径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又受学生欢迎,很惹王淑娟的气。偏是云梅和同事少交道,虽然也听说些云梅婚姻不美满啦什么的闲话,总是隔靴搔痒不怎么痛快。

王淑娟任导师,今天上了第四节的级会,硬得到十二点十分才下课。家住得远,索性督促学生扫除,然后自己吃了饭回家。多耽搁了一会,不想竟在这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云梅。难免有些兴奋,一迭声地道:“不知道管老师也住在这里,半学期了,一次也没碰到。不过你课排得好,全在上午,天天都是半天班,不像我,兼了导师,还给塞了两班公民,又是最后一节,还赶着和学生挤车。”

云梅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要答她些什么,只好笑了笑说:“我就住在学校后面。我先生的父母亲住这里。”

“哦,对对。我听说管老师住娘家,管老师先生好像在美国吧——说是去了好几年啦?”小眼睛一滴溜,直巴望别人是弃妇似的,那嫁不出去反倒高明些。

“这趟走,怕还不到一年呢。”云梅说起这个就心烦,维圣走,竟像是她逼着去的。

前年暑假,维圣拿到硕士,随即应了母校的聘回来。顺理成章地和云梅结了婚。原说好小两口搬到新竹就维圣的,却是云梅学校里留得着力,管太太又是一个宝贝儿子自立了门户,越发舍不得女儿。三说四说,开学以后,云梅竟照旧住在娘家。每逢周末,维圣赶火车回来,她从家里过去,多是星期天晚上伙着出来,再就各走各的。也有到星期一早上走的,云梅却因为头两节有课,很不喜欢这样赶。吴家倒拿这大媳妇当回事,腾出正房给他们,吴太太为他们置了全套新家具,没教小两口操一点心。若是他们回家的日子,就大家避了开去,唯有吃饭才来招呼。两个人一周一次新婚,虽然谈不上几句话,架是无论如何不会吵的。

那天也怪维圣,吃着晚饭,好不端端地提起一止,说一止回了趟学校,问云梅的好,还要云梅给做媒。“我问他要怎样的小姐?”维圣拿筷子比划着,“你猜他怎么说?哎,你猜他怎么说嘛?”云梅听不得一止的名字,当着维圣父母弟妹一大家子人,却也不好发作,摇摇头不耐烦地道:“谁晓得。”维圣一点没看出端倪,笑吟吟地接口道:“他说和你一样好的,否则就打一辈子光棍了。”想了得意,又好笑了几声。

虽说一止的回答早已料到意中,云梅仍不免激灵灵地一震。维圣的几声干笑听在耳里,更是心如刀割。勉强支撑着,待话题从一止身上转开,就借了头痛下桌回房。维圣跟了进来问东问西,十分殷勤。云梅有苦说不出,心一酸,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先前强吞下的几口饭,禁不住抽噎,胃里一翻,全吐了出来。害维圣慌得手忙脚乱,只是不知如何伺候才好。云梅到底过意不去,费了大番工夫,才劝得他回桌吃完饭。

维圣再进房的时候,态度又是不同了。云梅朝里躺着,只装作不晓得他进来。“咔嚓!”是维圣把眼镜搁在床头柜上的声音。云梅心里一惊,暗忖他总不会刚吃了饭就待怎么样吧——云梅向来受不了维圣这个摘眼镜的预备动作,活像摆明了说“我要吻你了”什么的,叫人觉得不有所拒绝,便失面子似的。

心里一紧张,猛地翻身,倒正赶上维圣凑过来,躲也躲不掉,只得由他。一股子混合菜味冲进口鼻,隐隐还觉得他齿缝里残留了肉丝。云梅又是一阵恶心,用力推开维圣,就床沿趴着,可也没什么吐的了。维圣教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吃了一惊,慌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云梅躺回枕上,恹恹地说:“想吐。”却见维圣有些喜不自胜的模样,不觉有些纳闷。维圣做事谨慎,总也留心她的辞色,这上头从来没有勉强过她的,这次不知怎么,竟又不知趣地俯下身来,亲她的眉眼口鼻,一只手还沿着云梅的小腹往下探。云梅刷地打开了他的手,气极了反倒不知道要骂他些什么,直把眉头锁了个一字。维圣却仍是傻呵呵地笑看着她,好久,云梅才从牙缝里迸了几个字出来:“你,你是疯了!”

“人家说怀孕的女人都是脾气不好的,你可别气坏了,不惹你就是。”维圣难得地油嘴起来。云梅不禁失笑了,这书呆子胡说些什么?“谁怀孕了?不要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