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伞天(第6/14页)

“云梅?我是维圣。”

“什么事?什么事!”云梅吓的。“越洋电话”就是夺人的先声。

“没什么。你——过节好?”

“好。你什么事嘛!”云梅简直在喊。

维圣又问他爸妈的节,说自己有人请客,才分吃了月饼……云梅气急败坏地截住他:“这是越洋电话呀。你到底有事没有?”维圣仍是一贯风平浪静的低调门:“没事。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和你说说话——再见。”

没几天,收到维圣的信,说那天怕是醉了,要云梅别生气。云梅又是一场好哭,要不是她不讲道理,他何苦去受那异地孤寂的罪?

云梅天天拿这些个念着,一止在她心上打的那死结,虽然也不晓得还在是不在,竟不致常要纠结地痛了。

“王老师,我这里要右转,倒数第二家二楼,进来坐?”云梅说。

“不了,不了。我就是下面一点。管老师来玩。”王淑娟有点遗憾,却也只得道再会,各自去了。

还是一式的房子,照样的面面相觑。任你左转右转,竟是转在一样的风景里了。

云梅按了对讲机,里边问也没问,就“啪——”地响起开门的讯;那声音又长又亮,午睡的巷子里听来很是吓人,云梅忙用力一推门,教喇叭静下,进去以后又朝后一蹬——砰!

“云梅,来啦。”二楼上吴太太开门迎着。婆媳算是相敬如宾。

“哎。”云梅把手上的零碎搁在鞋箱上,腾出手来解鞋襻。“妈说这个要我带来——”

“你妈妈太客气了,真是!”

“维贤呢?”

“打球去了。”

“维芬呢?”

“学校里没回来。云梅,还带点心啦。我们娘儿俩吃吧。”吴太太要倒水,云梅抢着去了。吴太太赶紧想起了说:“有你们一张讣闻呢。姓方的,维圣同学吧,怎么这么年轻就——”边去拿了来。

“方?”维圣同学她只晓得一个姓方的。云梅把两杯水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拈起那张讣闻道:“方一止。妈记得吧,瘦瘦一个,来过的。”

是啊,一止来了又走了,他只是她命里的过客,早晓得驻不长的。他生来就是为作弄她,她一颗心定了,他在人世的事就算了了。

“没想到去得这么早。”云梅心平气和地感叹道。多少年的磨难到头来是个这样的了结。她拿一根食指轻划着讣闻上的红框,框里边毛笔端写着:吴维圣 先生夫人。

云梅心里早已不知给一止送了几次终,哪怕这样,早个半年,还是连一止的名字都听不得。一止是云梅心底的淤伤,没有脓脓血血的创口,却是碰也不能碰。她成日瞪眼瞧着,就看有没有人来招惹,一点点动静吧,就是拉心扯肺痛得不能忍耐。哪知一阵子忘了顾它,那淤伤已自渐渐散开,想痛也无从痛起了。

“不晓得什么病就是了。”吴太太拿过讣闻,翻开来又看了一遍。“给维圣写信的时候提一声。”

“要的。”云梅又从吴太太手上接过来,搁在自己面前的茶几上。仍是伸了根指头在上面,一心一意描着圈住了维圣名字的框框。她也圈在框子里头,可是姓名不彰,就“夫人”两字说的是她。

“也不一定就是病。”吴太太真心惋惜,竟搁不下这个话头了。“难为父母哦!”

“一直听说身体不好,”云梅应道,“从前像害过肝病。”

一止那次生病,还是头回维圣在美国来的消息。

“陈景明前天到普渡,谈到方一止病了。是肝病……大家都是好朋友,希望你能抽空去看看他,他住在台大医院……”

她可以不去的,毕竟还是去了。“现在说不定人家都出院了。管他,对吴维圣还个交代就行了。反正要到重庆南路去买书……”云梅一路宽慰自己,只把对一止的牵肠挂肚不提。却是近着近着,情就怯了。

一止、维圣这些人是云梅高中校友会郊游里认识的。那时候云梅才从尼姑庵似的女校里放了出来,玩心正大,很交了几个朋友,倒都是一伙儿出去玩的多,哪里把一辈子的事此刻就挂记着了呢?一止风趣活泼,长得又得人缘,要风是风,要雨是雨,就也不愿受羁缚。所以两个人相惜的情是有,却是谁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