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第2/4页)

这里的雨比市区还大,马路成了湍急的小河,两旁骑楼前积了盈寸的水,看着也走不过去。纯纯空执着一把伞,除了个头脸护得好,身上也湿得差不多了。她沿着马路走下去。弯过一条桥,熟门熟路走进一间孤零零三层楼的房子,旁边都是田。

是农家建来租给学生的房子,楼下住着房东一家,正看着电视的午间节目,见她进来,也不过打量一眼,没问一句话。她往后上去阴暗的楼梯,两个男学生正下来,笑眯眯地给她让路。

楼上用甘蔗板隔得一间间,门上贴着海报、留言板、名条,也有挂了块黑板在旁边的。她在尽头的门口站定,搁下伞,把书夹在腋下,小皮包摸出梳子来梳头,长头发一把把抓起来梳,梳得服帖向里弯。她的举止端庄,虽然是面壁,脸上恭敬专心的神情,却真正如见贵宾。

她都准备好了才叩门,有礼而轻声的三下。

“进来!”里面一个男孩说。

屋里小而乱,幸而面街,大约是全楼采光最佳了,却也还觉得暗。靠窗是书桌和椅,靠墙搁床,和一个红花绿叶的塑料衣橱,拉链坏了,大张着嘴,吐露出五脏六腑。另有一把老旧的藤椅,满满地堆了衣服,也有书。地上扔着本英文杂志,翻开一张饥民的照片,图里的孩子大眼睛大肚子,蹲踞着像只褐色的蛙。

程大鹏站起来走向她,顺脚踢开地上的杂志,笑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好大雨,衣服都湿了。”她温婉地笑道。

“吃饭没有?”他问。她点点头,他猜是骗人,可是懒得再问,反正他吃过了。两人缄默下来。大鹏退回椅上,道:“坐啊。”

她脱下大衣,里面是套头白毛衣,却在前胸印了个热裤女郎。大鹏接过她的大衣,挂到墙上,她端丽地坐在床沿,只是笑望着他。大鹏给她望得踌躇不安,索性走过去和她并肩坐下,用臂圈住她,摸着她的脸道:“你看人的时候很奇怪。”

她仍默然微笑着。大鹏不耐起来,一下扳倒她,就吻她。

“你都湿了。”他腻在她的颈窝里。高领毛衣碍事,他艰难地往上扯,有点恨她从来不帮他的忙。

“脱掉算了。”他说。一面爬起来为表率,先脱了自己的上衣,瞄准藤椅一掷,冷,他一骨碌从她身上翻过,扯过被子钻进去,再催她。

她却有条理,慢慢地收拾起自己:毛衣、卫生衣翻出袖子再叠平放好,长裤比齐裤缝弄撑再放好。他躺着看她,终于在被里说:“你这个人实在很奇怪。”

三个月前,他们在舞会里认识。那天排排坐的一溜女孩子叽叽呱呱吵得要命,就她一个人出色,静静地微仰着脸从下向上看人,羞怯天真地向每一个打量她的男生回报微笑;中分的长发,挂面似的两边垂下,遮住大半张脸,五官不大能确定,可是白,白得生辉。他抢先请她跳舞,她说不会,他教她,她学得认真,他被她的虔诚感动了,还不知道认真是她脸上不换的表情。他再没有放手,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半天才发现症结:原来每次慢舞,她的左手都下死劲反扣在他肩上,生生地把他拉得恁近。舞会没完,他就带走了她。在漆漆黑的咖啡屋里,他和她温存着,一面却怀疑:太简单了,简直像个外国片。如果是小太妹又好说了,可是她……

他到底没弄懂她是怎么回事。只一通电话,她就来了。什么都不跟他谈,人生道理,苦闷,甚至恋爱全不谈。到他要她走,她就走了,竟也无留恋。他就简直不能忍耐她的干脆。他冷落她,侮辱她,她也逆来顺受,他渐渐不知是他要她或是她要他;那清纯端正的面貌下竟是这样一个女孩,她毁掉了他对女性的信心,只有他知道她的无言与认真是可怕,而他舍不下,竟是因为方便的缘故。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会是怎样结局,大鹏自己都害怕。还好,他是能克己的,想到这一层,他又觉安慰了。

纯纯温驯地任他摆布。大鹏兴奋起来,却不甘心,喘着还要胡说八道,就刺激她一下也是好,女人一点脾气都没有并不行。“哎!”他粗声喊她,“你这样有没有快感呀?”

纯纯想了一下,夷然答道:“跟你的话就有。”

大鹏不禁失笑,敢情,还是恭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