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访谈录与文棣对谈(第11/12页)

文棣:你现在不是也写评论吗,也写这样的分析,是吗?

残雪:是啊,就是给生命赋与意义。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们的生活态度是自我意识太强了,就全盘否定,对自己的生否定,在这种否定中给自己的生一个意义,他为什么要住在那个鬼地方呢?为了思考没有意义的城堡。完全没有意义,到了里面就要发疯,那个人差一点疯掉了,一看,那些椅子,楼梯设计全是反的,根本不是我们能用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是反的,都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留在里面的话,就只有疯。为了不疯,艺术家用自己的热血将意义赋与城堡,在地洞里过着最为纯粹紧张的生活。

文棣:你刚才也提到了塞万提斯,他的堂·吉诃德吗?很有意思,我今年夏天也又看了一遍,我上高中的时候第一次看的,今年夏天我又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真了不起。

残雪:是了不起。

沈睿:你看多么有意思,这个小说的插图就是堂·吉诃德。这篇小说我觉得跟《弟弟》有点接近,故事还是有一个很清楚的线索。

残雪:对对对。

沈睿:同时,在每个人叙述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有种绝望的东西,就是无论你怎样努力,都不可能达到目的。

残雪:徒劳,是徒劳。

沈睿:比如这个第一个故事,这个老刘总是听见他爸爸说话,有种幻觉,是不是?他爸爸说,你听得懂那个鸟的语言吗?等等,很幻觉。我觉得读你的小说是进入一个多面的镜子折合起来的世界。

残雪:应该是吧,是看自我,每一面镜子都反射出不同但又相同的意像。

沈睿:我想你在跟别人的谈话时,曾谈到你的作品的“颠覆性”。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颠覆的是什么东西?

残雪:颠覆的就是自己的生命。

沈睿:这是从向内说的,从外向上说呢?

残雪:外向上说吗?没有。

沈睿:没有吗?比如颠覆语言的习惯?

残雪:那当然会有!这是从最根本的地方颠覆的,都包含在里面了。绝对是的了。有颠覆语言的企图。每说出一句话,每当我要表现自己的生命,我就要说话,我就要开口,说出一句话的时候,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消失掉。凡是大家说的常套的话,我都是很仇恨的,我要从另一个方面重新获得属于自己的语言和实践。

沈睿:你觉得这和你作为一个女性有没有关系?

残雪:女性特别敏感么!

沈睿:你觉得女性更敏感一些,是吗?

残雪:更敏感,也更少一些包袱,在中国是这样的。比如说,一个男的,像我这样,可能会死掉。男的,从小的教育,周围的影响,肯定有差异的,那还能活得下来吗?女的就不同。女的就边缘化一些,社会上更不受重视,所以她才可以颠覆,最后终于成功,经过了很漫长的过程,终于成功了。

沈睿:你说终于成功了,是什么意思?

残雪:就是获得了自己的语言,或是实践,或是灵魂,都成。

文棣:现在的中国当代文学的作家里面,有没有你比较喜欢的?

残雪:我比较喜欢的是最近发现的,最近我写了两篇评论,就是当代的,余华的两篇小说,一个是《河边的错误》,我不知你们看过没有?

文棣:看过了。

残雪:我写了一篇关于它的评论。他们认为非常精彩。完全跟文坛上的评论是相反的了。就是从这个角度。表面是个侦探故事,实际上根本不是那样的故事,是下面的灵魂的故事,我的题目是《灵魂疑案侦察》。

文棣:在哪里发表的?

残雪:我没有拿来,我放在别人那里了。是在一个发行量挺大的湖南的杂志。叫《书屋》,以后可以给你寄一份。还有一篇,可能要在中华读书报上发表。两篇都是关于余华的早期的,我比较喜欢他的早期的和中期的一部分。跟我很接近的。是写刑罚的,你看过没有?

文棣:看过。

残雪:刑罚,把人放到手术台上去砍,最后,那个人死了。上吊死了。是分析他那个的。我写了两个这样的评论。只有这两篇是深深地触动我的。后来的我都没怎么看。我觉得那个是跟我有共同的语言。他早期的那个东西。但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文棣:他跟我说过,他觉得你写得好。

残雪:啊,你见过他呀?

文棣:见过。

沈睿: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是与你的名字有关的,你能解释一下,你给自己起这个残雪的名字是怎么想的?

残雪:没怎么想,反正想来想去,觉得残雪这个意像比较美,有独立的个性,拒绝溶化,也可以说是踩得很脏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