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访谈录与文棣对谈(第10/12页)

沈睿:为什么老了要看啊?

残雪:老了,不搞创作了,再去看吧。现在创作,因为创作里面,所有围绕的东西都有,看别人的创作和自己的创作了,所以现在也没时间去看,从来没看过。

沈睿:灵魂这个概念我也觉得不是一个中国的概念,是不是?

残雪:应该是西方的吧。

文棣:西方有这个概念,好像中国也有。

残雪:也应该有。

文棣:但是不一样,灵魂是不一样的。她说的也不完全跟西方一样,西方的灵魂是基督教的意义,就是你死了以后,灵魂还活下去,你说的是现在活着的时候就有灵魂,对不对?

残雪:对,每个人都有,文化革命不是最喜欢说灵魂深处闹革命吗,我就是那个意思。只是刚好跟它相反。我的创作就是灵魂里面闹革命,因为绷的太紧了,两个东西,三个东西,四个东西,紧张的关系,绷的太紧了就要革命,革命就开始杀人,把一方打死或打倒,流血什么都有,血腥的东西都有,每一次革命后,就产生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并不是冲突平息了,还是很紧张,新的东西,更紧张,比没有进行战争前的状态更紧张,不断地紧张,越来越紧张。

文棣:我想表现的手段和现代生活有关的是也可能跟西方的艺术有关系,但是这个概念不同的文化都有表现,不一定是灵魂这个词,本质这个词。

残雪:对,反正是说不出来的东西,只要能说的就不是那个东西了。不能说的,界限的那边,与世俗对立的就是。

文棣:道可道非常道。(众大笑)最后,她就没找到她的弟弟,走了,她失望吗?

残雪:那是怎么的,看看。

文棣:还要活下去,你可以看我写的笔记,跟那弟弟写的笔记一样。很奇怪,她弟弟应该不在,但她每次回到房间里,都有新的报纸在那儿剪好了,他弟弟的笔记。

沈睿:那个床还有她弟弟睡过的感觉,很温暖,好像弟弟刚离去。

文棣:对,但是她抓不到他。

残雪:大概告一个段落了吧。不可能消失,找不到,是消失了,实际上是变成她自己了。应该是这样,弟弟本来就是她自己,她要找,找完了,这个历程到一个阶段了。比如说卡夫卡的《审判》,K被枪毙了,到了一个阶段,但又并没有被枪毙,后来又出来了,变成两个东西,《城堡》。

文棣:我明白了。我看的时候,觉得她不会停止,她会找到底。找出来或死了。但她确实没有死,也没有找出来。

残雪:在她的里面呢,变成蛇和石头了。

沈睿:你在谈卡夫卡,我在读你的小说的时候也有这种卡夫卡式的疑幻的感觉,你觉得卡夫卡是你特别喜欢的作家。

残雪:他是我特别喜欢的作家,还有博尔赫斯,还有莎士比亚,他是我最有感受的作家,他跟我的性格大概离的最近。但是我跟他又不同,可能是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不同吧。

沈睿:你觉得不同点在什么地方呢?

残雪:我想我可能更模糊吧,同样也是逻辑了,假如你能够把一篇作品分析出来的话,肯定也是结构非常精巧的,假如你自己变成一个侦探,你去侦察我的作品侦察到底的话,那里面的结构肯定也是很精巧的,比如《苍老的浮云》,同样有这种东西,但我的更模糊。他的线性思维比较明确,我的一团一团的味道,天人合一吧,两个东西总是一个东西,没有他那么清楚,他的很清楚啊。

沈睿:其他的作家你读的还有谁?

残雪:反正读过的有一些了,不是特别多,莎士比亚,塞万提斯,爱伦坡,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俄罗斯的,果戈里,托尔斯泰这样的,后来就是贝克特呀,伍尔夫,包括萨特的某些短篇,萨特的不是全部都喜欢,大部分不喜欢,有一些喜欢,他太清楚了。

文棣:对,他是写得有象征性。

残雪:但是仍然非常好。

文棣:我第一次看博尔赫斯我也非常非常喜欢,很吃惊。

残雪:美得不得了啊。包括早期的,流氓恶棍什么的,都非常好,艺术的模式很早他就出来了,比如,寡妇啊,海盗啊,那些的,象诗一样,生命的东西,可以看出他的灵魂里面残酷到了什么程度,自己的几个部分的搏斗到了像希特勒的集中营一样的程度,有一篇叫做德意志安魂曲,我忘记英文怎么翻译,写希特勒集中营里面的情况,那就是他的内心,他就是一个希特勒,把犹太的诗人,一步一步地杀死,写的很细,最后把他杀死了,实际上也就是变成他自己了,完全变成自己的一部分了。整个的写恶棍啊,人口贩子啊,就是非用那种人物,那种极端的形象,不能够形容他内心的战斗,紧张的程度。我大概也是这种。还有他的《永生》,找到永生的城市的人,就住在完全没有意义的,废掉了的城堡的周围的沙漠上,热得要死的沙漠地带,在地上挖一些洞,那些人住在洞里面,吃生的蛇,蜥蜴,为什么他们也不离开那个地方呢?他们也不能到城里面去,因为城堡谁都不能在里面呆很久。城堡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但是永生人要呆在城堡旁的洞里面,过着野蛮人的生活,热的要死,也不能睡觉,为了呆在那里思考城堡的永生的问题。其实跟卡夫卡是一个模式了,呆在离城堡,离永生最近的地方,过着那样的生活,为了日日夜夜地能够想象完全没有意义的废掉了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