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访谈录与文棣对谈(第2/12页)
残雪:那当然有感觉了,直觉,不一定两三句话说得出来。本质的东西发挥得最自由吧。
文棣:慢慢说吧。
沈睿:那篇是写一个女的搬到一个新的楼上去,她以为有邻居,实际上又没有邻居。在电梯上遇到人,渴望交流,但是又无法交流。
残雪:那恐怕还是表面上的。那几个人物都是她的本质。她是稍微表面一点点的。那周围的几个人是最深的。怎么打比方呢?还是拿卡夫卡来比吧。比如说他的《审判》,里面的K,是冲动的生命的东西。我觉得那就是稍微表面一点的东西,生命力的东西,矛盾核心的现实表现。其他人,比如说,房东太太呀,女士呀什么的,那个神父啊——最深的是神父了——还有律师啊,那都是深层本质,是里面最硬的最深的东西了。生命力和本质遭遇,可能有一点那种味道。这个也有一点那种味道。当然不能完全跟他比。因为我是女的,他是男的,可能有一些不同。有种特殊的变异了。心理模式,我想,每个人大概都是一样的吧。艺术家迟早要跟灵魂遭遇。分裂,分裂成几个部分。那几个人是很精炼的。里面有种歌颂生命的诗意,我觉得。尤其作为女性来说,有那种独特的诗意,反正,写的也是很成功的。
文棣:这种分裂是女性的吗?
残雪:女性、男性都有。都是一样的。女性有女性的特点了。可能更模糊,更纯。
文棣:我们回去再看一看。那么,现在我们就这个(指《蜕化》)提问题好吗?我们有很多问题。还有,关于《弟弟》也有不少问题。
残雪:这个是抒情的,是抒情诗吧。
文棣:那我们从哪儿开始讨论起呢?我们先问一些一般的问题。然后我们再问这个。
残雪:我去过好多美国的学校,有很多聪明的学生,他们提问题提得很聪明。
文棣:对,有的很聪明,有的也很笨。(笑声)我想从语言开始问。因为我们觉得你的语言很特别。当然,很特别,有时很模糊,比如说,这篇里面,有一个人叫做“劳”,对不对?我问沈睿,这是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字,她说不是。所以这个名字一定是有什么意义的。
残雪:很辛苦。
文棣:很辛苦?是这个意思吗?
残雪:应该是吧。我也不能完全说了就算。因为写过了,就忘记了。写的时候也不一定知道。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文棣:完全凭感觉。是吗?
残雪:唉,对。应该是很辛苦的意思。
文棣:你早期的语言和最近的东西,当然这是92年的东西,最近还有更新的东西。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变化?
残雪:有。是慢慢的变化,徐徐的变化了。不是什么像他们一下子什么风格了,一下子又什么风格了。是慢慢的变化。每一批的东西,都好像是所谓的革命一样。像毛泽东的革命。每一批东西都有变化。
文棣:你能不能形容一下你觉得这种变化是往哪个方向走?有没有这个事就是往一个方向走,还是,每一个变化跟以前变化无关的。
残雪:有方向,向核心突进。不过谁能到底呢?死的那一瞬间就是底吧。变化绝对是前后有关联。变化很大。大概是表现在人的个性的分裂上吧。越来越分的开。两个部分了,越来越分得开。离得越远,就越抽象。虽然越抽象,但还是原始的东西在那里冲动。只是那种冲动在发生形式上的转化,原来是早期的《创造的福音》里面的情况,人物和环境是处在混沌中的,在一起的,后来企图要分裂了,《创造的福音》里面已经开始分了。分成两个人了。也看得出来,是很硬的,那种更本质的东西。好像跟死总是联在一起。死,人总是要死的。《苍老的浮云》里,更善无是跟日常的生命的东西有关。更善无没有她(虚汝华)那么硬。所以两个人总是要讨论。一个就像哲学家一样,总是说,“人反正总是要死的。另外一个就说,我现在正在活着,活着,我有我的道理。那个男的,就总说自己活的道理。那个女的,就总是否定他,就是用非常硬的东西提醒他要意识到每时每刻的活。本质的东西。两个人之间的纠缠就是本质两个对立面之间的纠缠。写作发展到了现在,那种性格的分裂,说性格,还是人格啊?我搞不清楚,反正我自己感觉到那种分裂已经到了较高级的阶段了,分得很开了。就像卡夫卡,一个城堡,在那个山上,是他的本质,另外一个在村庄里面,K。围着城堡的那个东西,是他的生命的脉动。属于他的生命的东西永远要向那个城堡去撞那个门,就是人总是要死的那个门,死亡的门。总是要向那里撞击。他的本质总是否定他的生命,他的生命决不放弃对本质(死)的体验。就是这种味道。后面的东西,就越来越抽象一些。表面没有缠得那么紧,但仍然是缠的很紧的。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两个部分。那个形式有时好像是分得很开。显得很抽象。这样说我不知能不能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