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马国瑞问(第3/10页)

马:写作的过程中,你研究过卡夫卡。

残雪:对,我写了卡夫卡的书。

马:卡夫卡写了那个日记,我听说他写日记的一个原因是害怕写作,因为他没有灵感,他就在写日记的时候,期望突然之间有灵感。他说,灵感就像兔子,有很多洞,可能有一个兔子要出来,这个是灵感,但是他没找到兔子的时候,他就想这个兔子是假的,他说写作的过程有一个什么……

残雪:比较神秘。

马:神秘,还有痛苦的味道,所以我想问一下,写作的这个过程对你来说也有这个痛苦的味道吗?如果也有快乐,快乐在哪里?

残雪:我跟他可能还是有一点点不同,在大的方面比较相似吧,共同的地方就是都是顺着那种直觉的,就是一般人很少有的那种深层的东西,让他们冒出来,在那个时候去写。但是我觉得可能时代不同吧,我比他更能够辨别,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就是对自己的作品。可能也是因为受了他们的启发,看了很多那种书之后,就有了比较。一般的我是自动写作,现在仍然是这样,二十多年了一直是这样,每天早上去跑步,然后精神最好的时候,坐在桌子面前,就自动的来写,写一个多小时,每天都是这样。我没有痛苦,因为我暂时还灵感充沛。只是每天要写之前有点惶惑,担心写不出,一写出来就快乐了。

马:不超过一个两个小时?

残雪:对,因为在那个写的时候,怎么说呢,还是有一种紧张的味道,怕写出来的东西不好,怕不是那种潜意识的东西,那一个小时非得要精神高度集中,莫明其妙的在写,然后自己写的时候要辨别,就是越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就越好。我写下来的东西,写了一句话,假如第二句以后我自己能预料的话,下面的情节能够预料的东西我一般都不要,就觉得不够好。

马:你是不是有点害怕写作?

残雪:有一点,但我没有害怕到他那个程度,因为我是中国人,很有阿Q精神做保护的,再说又过了这么多年了,看到了那么多人的作品。像卡夫卡那样写作的有很多作家,像但丁啊,莎士比亚啊,塞万提斯啊,他们的最好的作品,还有像《浮士德》,都是卡夫卡的这种,都是自动写作,哪怕是像《浮士德》这样的作品,他们最好的部分都是自动写作的。我的辨别能力可能要比他强一点。我知道,只有自己努力地锻炼身体,使得自己保持一种情绪的高昂罗,思维的活跃罗,在那个情况之下写出来的东西,才是好的。所以我就拼命的去锻炼身体,只花一点点时间每天集中的来搞一下,只要在那一小时里面,我能够提得起来,那写下的东西肯定是好的。所以大部分我都是在那种状况下写出来的,所以我的作品人家都说是很平均的,很少有很差的夹在里面,很少很少。一般到了有那种情况,写不出来的时候,我就不要了,我就不写了。只要是提起精神写出来的,都是那种。

蔡:我觉得好像你在准备写作的时候,是处于非常理性的状态当中,因为你准备进入那个状态。但是一旦进入状态写作的时候呢,你是进入那种非理性的,自觉的,像挖掘自己的感受那种。就是准备的过程是理性的,写作当中是非理性的,你不想有理性的东西来干扰。

残雪:对,就是那样,非常理性,就像农民种田那样,做好充分的准备,把自己生理方面的准备做好,别的事什么都不管,不出这个园子(小区),保持那种状态,然后,你在家里搞搞卫生,什么都搞好了以后,坐下来,开始发动。写出来的东西,自己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有很强的理性在控制它,就是像蔡蓉说的那样,用一种很强的理性把自己控制在非理性的创作的状态中间,我是那样写的。我的理性是非常强的,大家都知道。但是它绝对不能体现在作品里面,它是在外面,在外面来监控。

马:那个辨别优劣,你看自己的错,比方说最初的作品,你有什么感觉?

残雪:现在,慢慢的我甚至可以写最初的作品的评论了。以前根本就不行,一直到了几十年以后,我慢慢的可以看得清一些东西了。我经常作为读者,既作为作家也作为读者,我已经写了好多西方经典文学的评论,五本书了,现在是第六本正在出版了,我看自己的也是这样,现在晚期的我暂时还不能评论,但是,早期的东西我去看,就能看得出里面的结构了。就发觉国内的那些对我的那些评论,全部都是胡说八道,因为他们都是从外部来评论我,把我的这个象征那个,都是很表面的东西,根本没有进入人的灵魂的深层,都是那些很表面的,这个是文革的什么什么情绪,那个又是什么对他人的恐惧,什么什么,都是套路,陈腐的那种东西。哈哈(笑)。像中国这样不善于反省的民族,便有这样不善于反省的批评家了,他永远不知道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读作品,一双批判的眼睛永远向外。哪怕反省文革也是反省别人的坏,自己总是好的,因为“出发点”好嘛,因为“心”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