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旅张小波的《法院》体现的新型救赎观(第4/8页)

艺术家的逻辑就是通向死的体验的逻辑,通过这种体验来解决心中的致命矛盾。而这里的所谓编故事,属于“生理写作”的范畴。因为是生理写作,推理也就成了古老本能的再现,即,只要执着于“死”的意境中,推理便可以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张小波的例子验证了先辈经典作家的见解:生理写作是最高级的写作;谁将这种返祖的特异功能保持得最好,谁就能成功地展示核心的结构。

……我在换取另一个人(恐怕是一个已不在人世的人)的梦魇般的灵魂。我一点点地进入罗贝尔·L,文明不同类型的相互拒斥,对恐怖、苦难、屠杀、权力和荣誉,被黑暗所消溶的性欲……的不同体验理解,他性格上的倨傲,所有这些,使我有时候不得不退回来,有时候不得不瘫坐在地板上气喘吁吁,大汗滂沱。我通过一个恶梦、一匹马、一次疟疾……改变着自己,削弱自己。忘却自己;像“请碟仙”那样,我的嘴开始默诵出《人类》的开头部分……(70、71页)

这就是那种类似巫术的作业。推理的线条极为隐晦,一旦被揭示,却发现是铁的逻辑。所以可以肯定,这样的小说不是用大脑“想”出来的,不论深层的逻辑多么严密,那也是集体潜意识在特异个体身上的体现。一个作家的虔诚,是启动潜意识宝藏,发展遗传基因的根本。象张小波这样不要任何依托地凭空讲述,说出的任何句子都只能属于诗的范畴,因为这是从地狱深处酝酿的故事,是彻底的“否”之后,如《浮士德》中的荷蒙库路斯那样纯粹的结晶物。所以难怪在医生那临终的眼里,连巴黎也是一堆纯物质性的东西,比糟粕也不如的东西。(71页)

文明的伪装溃散了,本质的结构从废墟中显现。这一切都是在自由的冥想之中达到的。

那么,艺术家为什么非要通过一个这样极端的故事救赎自己呢?他借主人公的口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是因为恐惧,因为怕死。他害怕那日夜不停地像海潮一样袭来的颓废和虚无感将他彻底吞没,向死而生是他惟一的选择。

当阴影脱离了栅栏,以不可思议的重量向我坠落时,我无比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孔。它饱满、愚蠢,强有力的下颌、一排牙齿、一条拉到口腔外面的湿漉漉的舌头。这条舌头滑过我的面部。我叫道:“不——”(57页)

这是命运在安排主人公同死亡晤面,而他叫道:“不——”他决不能像那个人一样“带着死的念头活着”,即心死,或行尸走肉。于是,他必须竭尽心力将这场审判进行下去,因为稍有松懈便会像那个人一样坠入无底深渊。医生自问道:

当阿X像一个人妖“带着死的念头活着”时,审判是否呈现了自身意义的缺乏?那个向我通报事变的山地人又是个什么角色?(59页)

医生不但不心死,而且还走火入魔,越活越有味了,他的审判是充满了意义的。他也怀着“死”的念头,不过他的“死”和阿X的死有质的区别,或者说正好相反。那位山地人是一位使者,是将医生引向冥界体验的媒介。

医生在冥界(梦境)里走了一遭,他以“小心翼翼的爱”去梦见一位美丽的女人,他直接聆听神灵(自我)的声音,终于,他象穆罕默德一样用意念移动了山,他恢复了。

在审判的历程中,艺术家借一位M律师的口说出了所谓“真相”。即,法律永远是不完备的(也即理性制裁永远是需要人不断破除的),法律的真实意图永远莫测。M律师所说的其实是:人生就是一场破解谜底的生命运动,一场不断为自己设障碍又不断破除这障碍的搏斗,法律永远是需要更新的,人不能直接抵达真相,只能用生命的运动来感悟真相(“往往要运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比喻才能抵达”)。久经沙场的M律师告诉医生,他的案子像一则寓言那样既荒诞又隽永,正是司法官们可遇不可求的案子。(107、108页)

当律师这样说的时候,医生其实已经半自觉半蒙昧地生活在这种氛围里头好久了。他被关押了那么久,“人却依然白白胖胖”,“怎么也不像个被告”。而医生声称,自己并未受到拘禁,因为他“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于是律师声色俱厉地逼问他有学问与不受拘禁有什么关系。这一逼就从医生口中逼出了关于罗贝尔·L的故事及《人类》那个凭空杜撰的奇异故事。医生的精神养料在这里,他在同先辈的交合中进行独创。医生用他的辉煌表演说出了他的案子为什么会既荒诞又隽永的根本原因,这是一个追求永生的人的秘密法宝。

在张小波的《法院》中,人的主动性超出《审判》进入《城堡》的氛围,而善于冥思的医生,其意念是如此的集中,他的行为本身就有点类似于先知了。这是一个用行动来实施自己的理想追求的先知,他总在向上,总在追求光,从未有过真正的颓废和放弃。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