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旅张小波的《法院》体现的新型救赎观(第6/8页)
……(法庭)是为公义而设的,你稍稍想一下就明白啦,当照相机的快门打开时,胶片上显示出什么——不是风景中的游客、王朝建筑或赛车。你错了,不是!——而是胶片自己的功能,他对世界存在的光学判断,上面的映像只是对其功能的证明——法庭的道理与此如出一辙。(84页)
法庭是一面高悬的巨镜,自从有了人类以来,镜子的作用就被发现了。因为人想看见自己;人是唯一想看见自己的动物。同人类一道诞生的法庭将人的本质清清楚楚地映出来,不论人类历史如何变迁,这个功能始终如一。法律是为了公义而存在,公义是为了爱而存在,而爱,是人类的本性。为了爱的实现,人设立了法庭这个最严厉的自审机构,它以其无所不包的功能,促使人一天天变得更像人(或“被告”),更为自觉,也更具创造力。
“我不但没有未来,也没有现在,也没有过去……我其实是个纸人儿,连五脏六腑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边哭边说,并且放下一只手来轻轻捶打着地板。“那你就给我像纸人儿那样飘开,”我突然发起脾气,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一个孬种、贱坯,那你来缠上我干吗?你欠揍呢。”(87页)
医生是多么的有元气啊。调酒师的处境就是他的处境,那失去了生的理由的、漆黑一片的处境。但因此就该自怨自艾吗?在医生看来,那漆黑一团的绝境,也许是人自行发光进行创造的佳境。医生虽未明确意识到这一点,但从本能上就讨厌颓废,排斥软弱。在同法庭接近的每一阶段上,他的表现皆是用全力的挣扎来消解已有的所谓“现实”规定,创造仅仅属于自己的新境界。所以后来调酒师说:“你这一脚可把我踢醒了。”(87页)这就是说这一脚启动了调酒师内部的创造机制。于是他开始了讲述,即忏悔。这种近乎生理性质的忏悔形象就是写作者的形象。写作者在致命矛盾中讲述,在良心的审判中延宕,以其积极的生活方式重建了生活的意义。于讲述中看透生命的本质之后,调酒师终于进入了类似医生的追求的境界,他甚至达到了幽默,一心只想幽默至死。像医生凭空梦想出《人类》那本书一样,调酒师也要梦想出从未读过的卡夫卡的《美国》。
其实他可真算得上是两手空空呢,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扮演的是一个以取消严肃性为己任的滑稽角色,是其所不是的一个。不消说得,整个律师阶层是为了调节公众生活与法律的龃龉而存在着的,M连这种功能都近乎丧失了。
……是啊,也许自M来到人间时就先天地缺少某种东西。但他认为自己有过,只是现在失去或因不合时宜而无用了,所以才会说出“连形式上的怀旧也不可能”这种话来,实在要让人为之欷歔。(99页)
老奸巨滑、洞悉两界秘密的律师的工作表面看是为被告辩护,而实际上是一种奇异的交合——将法律世俗化;将世俗法律化。这样的工作是多么的不可能,而偏要去从事这种工作的个人身心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啊(“既老迈又瘦小,正在战战兢兢地穿过马路”)。然而每位真正的艺术家的内心,就真的有这样一位律师,一位自始至终维护着他的精神,使其不致于崩溃的使者。他对最高理念具有那种虔诚,但他也深知理念是多么不可能贯彻到世俗生活中去,不但不可能,“连形式上的怀旧也不可能”,因为“不合时宜”。可是这位智慧的老人,他在法庭上那种天马行空似的激情,却正是来自于对于人性结构的洞悉——人不能违背法律,只能一遍又一遍申述自己要活的理由;即使法庭永不开恩,被告也不能放弃辩护;被告甚至要以攻为守,指出法律对于自己那种先验的依赖性。在这种滔滔的发挥中,律师甚至将辩护变成了诗,诗的灵感则来自于他藏在肚子下的一只小猫咪——直觉的化身。至于结果——结果同得救有什么关系?古典主义的伟大时期已经过去,今天的人们活得如此艰难与猥琐,但在辩护中,只有在辩护中,天堂之光穿透人心。
……目前从最高法院到基层法院都在流行一个时尚,即:一件案子的审理是否被认为成功,往往决定于最后的判决辞上。如果判决辞极短——哪怕只有一句——且已经使事实及法院的态度都包含进去了;极精彩——但这往往要运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比喻才能达到——以至只有经验丰富、学识渊博的法学家才能了解和欣赏,这样的审判才会被认为是完美的。……他们遇见的绝大部分案子要么冗长复杂,再怎样都无法用短短的判决辞加以概括和定罪量刑;要么平淡无味,即使几个字就足以打发但无法使之精彩。(1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