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旅张小波的《法院》体现的新型救赎观(第5/8页)

死亡把百无一用的生命献给了虚无,不但献给了一个空洞的虚无,而且还献给了一个怒吼的虚无……(92页)

艺术家将自己生存的一切通通抽空,抽空的目的却是为了“怒吼”,为了让生命发出咆哮,此处说得多么好啊。像医生这样迷恋生命的人,当然是无论在什么样的险恶条件下都要挣扎求生的,他又怎么可能颓废呢?在监狱的最深的黑暗之中,他人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那种高级的思维形式里,享受着人所难以达到的高级的陶醉,那不就是极乐的境界吗?他又怎能轻易放弃这一切呢?所以后来他被宣布“自由”,他的起诉被取消时,他便出于惯性激烈地加以反对了,因为到这个时候,审判已成了他生存的空气和粮食,任何的降格都无异于死。当然,法律永远是看不破的,法在此给予他的,仍然是他已经习惯了如此之久的自由。从今以后,审判的主动权已交到他自己手中了。也就是说,他爱什么时候审判自己就可以审判自己,只要他不离弃法,自由就永远与他同在。他是世俗中那“许多陌生的疲乏厌世的面孔”中的一张生机勃勃、精力充沛,目光深邃的面孔。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审判之后,通向死亡的颓废之门关上了。

(三)精彩片断解读

我突然把手伸出去摸索起法官面前的桌沿,这个动作使法官吃了一惊,不知我何以这样。这当儿,我的手已经飞速地收了回来。这不是恶作剧,这是一次意外,又一次意外。(45页)

医生在斗法的过程中受下意识支配做出了冒犯法官的举动,他将自己的举动称为一次意外。另一次意外则是他于恍惚中对女病人身体禁区的亵渎(也许并没有,这种含糊极妙),那次行为导致了他的被捕。这种他将其称之为“事故”的行为,究竟属于什么性质呢?说到底,正是种种的意外(或称为事故、罪、恶行)构成了我们那必须彻底否定的人生。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人,终生都处在与自己的意外相持不下的过程中,意外有多大,制裁就有多严厉。然而这并不能使这个人避免继续制造更多的意外——假如他是如医生这样的“歹徒”的话。

他相信,该被告正竭力要使自己躲入疯狂之中,以避免受到更深的、几乎等同于原罪的折磨和伤害。他想,这个谵妄型的被告自己可意识不到这一点。于是他忍不住使用了一个愉悦的表情。……“我宁可把你看作是一个佯癫佯狂的家伙,甚至还很想看到这种场面:你冲进人群,高声喊:‘我杀了上帝,我杀了上帝。’我一生能经历这样奇特的事件也算造化了。……”(46、47页)

此处泄露了法官的天机,即,他生平最为盼望看到的,就是被告的“发疯”。发疯亦即突破常规,用凭空而生的意念和狂想来构建一个空灵的世界,将理性踩在脚下让欲望为所欲为。只有被告变成这样,法官所积蓄的能量才有用武之地,他将伺机出击,突然将被告打倒在地,让狂妄的被告领略铁拳的威力。当然接下去又是新的造反,新的亵渎,无休无止。

……我要据此默写出从未读过的《人类》。想想看,这是怎样一项工程,怎样的……奇异、不可思议(会像通天塔那样触怒上帝)。与其说它需要卓绝的智力和运筹,还不如说我在期待恩赐。(70页)

“……他讲了这样一句难以理解的话:‘谁要对我讲基督的仁慈,我就说达豪。’……”(70页)

创造是一件依仗于天赋的活动,获得了恩赐的艺术家,祖先千年积累的黑暗中的财富才会源源不断地流向他。仁慈意味着生,艺术家在“生”之前必须先体验达豪集中营那残酷的死亡。经历了集中营的折磨的心灵,就获得了自由之旅的通行证。医生在拘留所经历的“达豪”,表面看好像是外部的强加,是偶然的不幸,其实全是他下意识里的选择。可以说,他始终走在“正道”上。

但他从不在汇单上的汇款人一栏里写自己的名字,而是任意从古典小说或民间传奇中取一个人物来替他行义,如刘伯温,杨志。(72页)

他在我背后悉悉嗦嗦地解衣服,坐在椅子上毫不犹豫地把针扎进大腿。灯光把他的影子送到墙壁上。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感到人世间什么希望都没有了。生命既脆弱又难以了断,连瘫痪都没有可能了——毫无来由的超验。(73页)

以上是医生关于父亲的描述。父亲是儿子的导师,他以身作则,于无言中告诉儿子,在另一个完全脱离了俗气的世界里,温情只存在于古代的传奇之中。他幽默而平和地给儿子启蒙,让他看到“生”的真相——有痛才有“生”。如果你坚持不下去了,你所面对的就是死。他以自己的苍老病弱之躯,向儿子显示男子汉的坚韧和毅力——即使痛苦到了极限,也要独自承担到底,决不“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