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唐朝晖 记者(第4/8页)

问:从您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污水里的肥皂泡》到后来的《苍老的浮云》《痕》和近年的新作,我感觉鲁迅、卡夫卡、博尔赫斯不仅对你影响较大,更为难得的是当我读到您写的评论文章时,更让我折服。

答:博尔赫斯和鲁迅的《野草》写的就是灵魂的东西。就拿鲁迅的《与影子告别》与博尔赫斯的“两个博尔赫斯”对照吧。小博尔赫斯是艺术家的本体,老博尔赫斯是艺术家的灵魂,灵魂是有预见性的。小博尔赫斯告诉老博尔赫斯说:你是我的梦,你是没有实体的。小博尔赫斯指出了老博尔赫斯本质的虚无的魅力。但老博尔赫斯又无法证实自己,他只是小博尔赫斯的一个梦。接下来,他们的冲突开始了。这与鲁迅的“影子”出来与“他”告别等等有相似之处。

问:这么多年,您都在不断地阅读并研究卡夫卡,能够谈谈您对卡夫卡的独特认识吗?

答:卡夫卡的作品,我认为在中国没有人读懂了,全部是误读,曲解读成是反抗、抨击什么官僚机构、法西斯等。卡夫卡的作品在世界上也被误解了很多年,除了几位杰出的作家与学者外,真正能破译作品之谜的不多。文学有很长的生命力,别人愿意那样读,也没办法。但假如我不写出来,在中国肯定就没有人像我这样去读了。为此,我写了一本书,出来后,会送你一本。

问:可以具体地针对某一篇作品,谈谈您的读法吗?譬如《城堡》。

答:《城堡》,我把它叫做“灵魂城堡”,这个“城堡”,并不像有些评论家所说的资本主义官僚机构的城堡。在我的评论里,城堡是人性的理想,这个理想同现实中的人性既脱节又密切相联。从脱节的方面来说,城堡排斥人,不让人进去;从统一的方面来说,城堡来自人的生命的冲动,这种冲动就是要进去的冲动,冲动维系着城堡的生存。一个要冲进去,一个绝对排斥(排斥的目的是为了激发新一轮的冲刺),这就是艺术家灵魂的画面。至高无上的理念体现为人身上的一致的理性,生命的律动则化为人的冲力,相互之间钳制与反钳制的斗争不断激化,与此同时,精神不断繁衍,灵魂城堡的故事得以发展。实质上,这也是在讲我自己的作品。我认为自己是一位真正的灵魂的写作者。

问:您如何看卡夫卡的《审判》呢?

答:《审判》从现实主义角度来说,是K受了冤枉,被那些官僚机构审判。而我认为恰恰相反,必须把眼光转过来,转向内心,“审判”就是“自审”,是自己对自己的审判,“K”是艺术家的冲力,所谓的官僚机构就是艺术家自己的另一个我,即理性。从这个角度一层一层地去看,很有意思。

问:您的这种读法,很有道理,很可取。在卡夫卡的作品中,除了《审判》和《城堡》,《美国》也是他一篇有力的代表作,您又如何读呢?可以详细谈谈吗?

答:卡夫卡说《美国》是“对狄更斯的直接模仿”,但卡夫卡是以反讽和幽默的口气说出来的。实质上,卡夫卡只是借了狄更斯的外衣,来讲一个灵魂的故事,与狄更斯的一切无关,与现实中的“美国”也无多少关系,主人公卡尔到“美国”游历的过程就是一个人的灵魂历程。

问:您怎样解读作品中几个主要人物呢?那个把卡尔关进铁屋子,最后把他赶出去的“舅舅”和卡尔的梦中情人“胖女人”等等,他(她)们暗示或象征了什么呢?

答:人要获得一个独立的灵魂,就要被抛到荒野里。为使卡尔尽快成熟起来,“舅舅”就当着很多人的面揭卡尔的丑。到了“舅舅”家里,“舅舅”就把卡尔关在一间铁屋子里,关了三个月,让他学会英语后,就把他赶到外面,让他处在一种没有任何依靠,完全靠自己的状况中,让卡尔自己去谋生(精神上的谋生)。“舅舅”是复杂的,他懂音乐和诗歌,但他反对卡尔去做这些事,因为卡尔还未成熟。卡尔是因原始的冲动犯了错误才来到美国,美国是理性的象征,也是人的理性。舅舅用特殊的教育方法让卡尔懂得了什么是人的理性,以及要怎样最大限度地激发自己的原始本能。实际上舅舅(以及周围的每个人)是在培养卡尔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也就是那种自己将自己逼得无路可走又还要走下去的人。这些作为理性化身的人物构成了卡尔精神生存的环境,促使卡尔一步步走向成熟。

问:卡尔在美国全心全意地工作,想努力在此生存下去。可那里的一切都把他存活下去的可能性一一夺走。但卡尔还是要活下去。

答:这一切就可看出一个人原始的冲动力到底有多大,卡尔没办法在西方饭店活,只好突围,终于跑出来了,但有人到处抓他。卡尔就躲在最高一栋楼房最顶层的一个阁楼里,与另外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其中有一个胖女人,她是艺术之魂的象征。艺术家里面的灵魂是最不安定的,有无穷的渴望,不停地动荡着、冲突着的东西。因此胖女人每天叫卡尔干这干那,让卡尔累得要死,这是艺术家的灵魂在奴役人的肉体。为什么呢?因为她内在的冲突逼着她不断奴役卡尔。